简要苏轼年谱

 

《苏东坡新传》李一冰摘录

眉山苏氏,原籍赵郡,即今河北赵县,后魏置郡,唐改赵州,宋升为庆源府。栾城从战国时代就属于赵郡,今为河北栾城县。三苏题名,惯称赵郡苏某,苏辙并名其文集曰《栾城集》者,都是从其祖籍。

自苏味道的儿子家于眉山,传两百余年而至苏泾,泾以前,皆不详。

泾生釿.釿生五子,洵的曾祖父是少子苏祜

祜有六个儿子,苏洵的祖父苏杲以孝友著名乡里,颇善治生,遂使家道殷富,有余财可以施舍别人

杲子序,字仲先,生于宋太祖开宝六年();苏序于是年(庆历七年,)五月十一日逝世

苏序生有三子,长名澹,早逝;次名涣,字公群,生于真宗咸平三年();幼子苏洵,字明允,生于大中祥符二年();苏序的次子苏涣,即于仁宗天圣二年()、二十四岁时考上了进士,当时轰动全蜀;苏涣中进士时,苏序的少子苏洵还只十五六岁。

苏洵娶眉山富豪大理寺丞程文应之女为妻。

苏轼,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卯时,生于蜀之眉州眉山县城南纱縠行。

苏澈,宋仁宗宝元二年己卯(),洵三十一岁,二月二十日。

苏轼七岁开始读书,八岁入小学,就读于天庆观北极院,从道士张易简为师;时的名士石介作了一篇《庆历圣德诗》,始慕名士。

十岁,《范滂传》

庆历七年()五月,祖父苏序逝世,至八月,在虔州的苏洵才奔丧回到眉县。从此,轼、辙两兄弟才正式就学于父亲。苏洵为这两个儿子取了学名。兄名轼,字子瞻,一字和仲,时年十三;弟名辙,字子由,一字同叔,时年九岁。洵复作《名二子说》勉之:

轮辐盖轸,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则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吾惧汝之不外饰也。

天下之车,莫不由辙,而言车之功者,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毙而患亦不及辙。是辙者,善处乎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

至和元年(),苏轼十九岁,娶眉山邻邑青神县的乡贡进士王方之女为妻,王夫人名弗,时年十六。

至和二年(),苏轼拜谒张方平,(制科出身,曾知制诰,官拜翰林学士和御史中丞,时以户部侍郎出知益州);安道惊轼为天上麒麟,待以国士;游大慈寺中和胜相院,并拜观了院中所藏唐僖宗皇帝及其从官文武七十五人的画像,在成都认识了僧统惟度和本是苏家远房族人的寺僧惟简。

苏洵也办了次子苏辙的婚事,娶于史氏

嘉祐元年(),暮春三月,三苏父子启程北向嘉陵江畔的阆中,自阆中登终南山,走上褒斜谷迂回曲折、高悬天际的古栈道。

至横渠镇,兄弟同游了名为崇寿院的那座古庙,然后来到凤翔。

东向而至长安,行至二陵间(葬夏代帝王的南陵和葬周文王的北陵),作为乘骑的马匹,因过分疲惫,病死中途,只好骑驴而至河南洛阳以西的渑池。渑池是战国时代秦王大会诸侯,逼赵惠文王献出和氏璧的名城。三苏到此,疲乏不堪,就借了老僧奉闲的僧舍歇脚。这老和尚照顾周到,兄弟俩都在寺壁上题诗留念。

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到得京师,已经是榴花照眼的五月间了。父子三人,寄居于兴国寺浴室长老德香的院中,侍者惠汶招呼他们的起居。

八月,苏氏兄弟与林希(子中)、王汾(彦祖)、顾临(子敦)、胡宗愈(完夫)等同应举人试于开封景德寺。

待到发榜,四明袁毂(公济)为榜首,苏轼初露头角,考了第二,苏辙也榜上有名,都中了举。

苏轼的《刑赏忠厚之至论》

《春秋》对义,苏轼得第一

三月,礼部奏名,将省试中式的人,开列名单,奏请天子亲策于廷,故又称为廷试。这一科赐礼部奏名进士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十七人。三月初八日,礼部引试,约集进士先拜阙下,然后引入金殿两庑的考场,两庑内临时设置几席,席上各标姓名,寻名入座。仁宗皇帝亲御崇政殿。殿试以应答天子策问为主,试题是《民监赋》《鸾刀诗》《重申巽命论》。

三月十四日发榜,全部登科。

章衡(子平)得第一,为状元;眉州苏轼得第二,为榜眼,皆进士及第。(传说有错误,实际是:当年的三甲是章衡,状元;窦卞,榜眼;罗恺,探花;此三人为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赐进士出身;苏轼当年只是中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距离第二名,尚有一定距离。)

轼、辙兄弟的母亲程太夫人已于本年四月初八日卒于纱縠行的老家。

最早已在五月底,“变出不意”,父子三人仓皇出京,奔丧返蜀。于是,轼、辙在乡,依礼守制。

嘉祐三年(),宋朝名相王旦的儿子、龙图阁学士王素(公仪)从定州来知成都20,苏轼以在籍进士的身份,就本乡民生疾苦,赋税太重的问题,上书进议有关蓄兵赋民之事。素非常看重这位后辈,以后叫他的儿子王巩(定国)从苏轼问学,此后,他们两人成了患难与共的知交。

嘉祐四年()九月,妻丧终制,老苏决定全家离蜀。

嘉祐四年十月,他们一家人自眉州入嘉陵江,经戎、泸、渝、涪、忠、夔诸州,下三峡而抵荆州度岁。鱼腹,游永安宫,登山望诸葛亮的八阵图,看诸葛盐井,访屈原庙,作赋。抵夔州,吊刘备托孤的白帝城等。

至夷陵,这是欧阳修曾被谪居的小邑。他们专诚往访了欧阳修所筑的至喜堂。

三苏父子自眉州舟行,至荆州出陆,水路一千六百八十余里,舟行六十日,过郡十一,县三十有六。这六十日中,舟中无事,父子三人共做了一百篇诗赋,合为《南行(前)集》

嘉祐五年()正月初五,他们从荆州启程,陆行赴京。经浰阳,渡汉水而至襄阳,苏轼作古乐府《野鹰来》《上堵吟》《襄阳乐》三首,又去南阳城南二十里登访了诸葛亮的隆中草庐,拜观了武侯的遗像。

过唐州,为《新渠诗》五章

二月至许州,始识范文正公(仲淹)次子纯仁,时任许州签判,范苏订交自此。时正春光明媚,苏轼往游许州西湖,

过汝州,游颍考叔庙。至尉氏,大雪纷飞,酷寒入骨,苏轼独留驿所,取酒解寒。

大苏自荆州陆行京师,途中作诗三十八首,小苏《栾城集》中仅存七篇,两人共四十五首,后人编为《南行后集》。

嘉祐五年()二月十五日,苏氏一行到达汴京,于西冈租了一栋宅子居住。

八月,苏洵被任命为试校书郎。

嘉祐六年()八月,苏洵得除霸州文安县主簿,命同编纂礼书。

嘉祐六年()七月,诏以起居舍人知谏院司马光、同知谏院杨畋、知制诰沈遘(文通)为秘阁考官。

凡举制策者,于前纳文卷经两制看详,列等次优以上,才得参加秘阁考试六篇论文。这次的考题是:一、王者不治夷狄论;二、刘恺、丁鸿孰贤论;三、礼义信足以成德论;四、形势不如德论;五、礼以养人为本论;六、既醉备五福论。

秘阁六论及格后的八月二十五日,仁宗皇帝御崇政殿,亲试“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策问。

录取三人:著作佐郎王介、福昌县主簿苏轼、渑池县主簿苏辙。

制科入等后调官,苏轼除大理评事,苏辙为试秘书省校书郎。

不久,朝廷告下,任苏轼为将仕郎大理评事、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公事。

(苏辙十九岁登第五甲进士第,二十三岁中制科)

宋仁宗嘉祐六年(),十一月十九日的黎明,朔风凛冽,地冻天寒的晓色朦胧中,郑州。

从汴京陆行到凤翔,重过五年前旧游的渑池,再访奉闲的精舍。“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嘉祐六年()十二月十四日,苏轼到凤翔府签判任。(现任太守宋选,字子才,郑州荥阳人,进士出身);首谒孔庙,参观了保藏在那里的石鼓。游城北街开元寺,看了先秦的诅楚文碑,观赏了吴道子画的佛像和王维的画竹。再游凤翔东北郊的天柱寺,参观了杨惠之雕塑的维摩像。以上诸游,各有诗篇,连同《真兴寺阁》《李氏园》及《秦穆公墓》三诗,合为《凤翔八观》

七年二月,诏令淹水诸州减决囚禁。凤翔所属共有十县,苏轼被派往宝鸡、虢、郿、盩四县,督饬减刑释囚的公事。至十七日事毕,回程朝谒盩厔东南二十余里的太平宫,瞻仰二圣御容,泛舟南溪,复游楼观、大秦寺、延生观,访玉真公主遗迹,观仙游潭,取中兴寺玉女洞的飞泉,从郿县归府复命,就整个游程,写成五百字的五排一首,寄与苏辙。

三月,因久旱不雨,苏轼赴郿,祈雨于太白山之上清宫。数日后,虽有微雨,父老以为不足,于是,再陪宋太守亲往祭祷,回程路上,便见道中有云气自山中来,如群马奔突而至车座左右,苏轼一时好奇心起,开笼收云归家,作《攓云篇》。太守祭祷灵应,不久,大雨沛然而下,老百姓奔跃欢呼,垂枯的二麦,立见复起,生气洋溢。苏轼以北亭为喜雨之所,作《喜雨亭记》。

自秋徂冬,苏轼身体一直不好,十一月间,大雪数日,索性赖在床上不起来,年前年后,怀念故乡度岁的年中行事,作《馈岁》《别岁》《守岁》及《和子由踏青》《蚕市》诸诗。

八年正月十五,大家都在欢度元宵夜,只有苏轼在家,独坐无聊,一个人跑到城北街的开元寺东塔院去看王维的壁画。

嘉祐八年()三月,仁宗皇帝崩于福宁殿,四月一日,皇太子赵曙即位,是为英宗。

年正月,宋选罢凤翔太守,眉州青神县人陈希亮(公弼)自京东转运使来代。

《凌虚台记》,《上韩魏公论场务书》,《思治论》

英宗即位,覃恩各有升迁,苏轼在凤翔,其本官为大理评事,是年晋升为从八品的大理寺丞。

翌年,改元为治平元年()。

正月,苏轼自清平镇至盩厔县,商洛令章惇率同僚苏旦、安师孟自长安来谒,同游楼观,访老子出关时的关令尹喜的旧宅与授经台,经五郡城而至大秦寺、延生观;

苏轼还至岐山,与文同相遇于岐下。自此订交,以后相见之日虽不多,却成为死生不渝的好朋友。

苏轼遂于是年十二月十七日罢签到任

治平二年()正月,苏轼返京,与父亲和弟弟一家团聚。旋奉诏命,差判登闻鼓院。

二月,召试学士院。试两篇论文,题一为《孔子从先进论》,一为《春秋定天下之邪正论》,轼复以最高分的“三等”入选,于治平三年()二月乙酉,得以殿中丞直史馆。(宋设三馆——集贤院、史馆与昭文馆,掌管校雠典籍,管理图书等事。)苏轼作《夜值秘阁呈王敏甫》诗。

五月二十八日,苏轼忽又逢丧妻之痛。夫人王弗时仅二十七岁,只有一个儿子,还不满七岁。他俩的婚姻生活只有十年。

六月初六,殡王夫人于京城之西,后来运柩回籍,葬于翁姑茔墓之西北八步。

治平三年()之四月,苏洵忽又疾革,二十五日逝世,享年五十八岁。

六月,兄弟扶护父亲的灵榇和王弗夫人柩,一舟两棺,自汴入淮,溯江而上。

至江陵,初识他夙所敬佩、风骨嶙嶙的刘挚,其时他为江陵府的观察推官;

兄弟护丧还乡,遵礼在家守制。治平四年八月,合葬父母于武阳(彭山)县安镇(蟆颐)山之老翁泉;同时葬王弗夫人于其侧。

熙宁元年()七月除丧。十月,苏轼续娶王弗夫人的堂妹王闰之为继室。字季璋,青神县王介(君锡)的幼女,其弟王箴(元直)

十二月,轼、辙兄弟再度携同家属还京

治平三年()十二月被立为太子,宋神宗四年正月正式即位。

熙宁元年()四月,越次召对。王安石变法

熙宁二年()二月,王安石开始执政,请设“制置三司条例司”

熙宁二年()九月,实施青苗法

方平辟苏辙为陈州学官,二月,辙亦离京,苏轼更是孤单,后作《次韵子由初到陈州见寄》诗

熙宁三年(),改诸路更戍法,立保甲法、募役法。

至熙宁三年十二月,王安石与韩绛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真相之职。

熙宁三年()三月,吕惠卿知贡举,苏轼被命为编排官。

熙宁四年()正月,上《谏买浙灯状》

熙宁四年()二月,苏轼撰进长达三千四百余字的《上神宗皇帝书》

景温深恐苏轼这个劲敌,一旦当上谏官,必攻新政和新政派的人,遂先发制人,奏劾苏轼前于英宗治平三年丁父忧,扶丧归蜀时,沿途妄冒差借兵卒,并于所乘舟中,贩运私盐、苏木和瓷器。

监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位仅次于侍郎

熙宁四年()七月,苏轼挈带一家大小——继室闰之夫人、发妻所生现已十三岁的长子苏迈、去年新生的次子迨等,乘舟出都。先到陈州去谒候张方平,与在陈州做学官的弟弟苏辙晤聚。

苏轼在陈州弟家,盘桓了七十多天。

在陈州初遇张耒。耒字文潜,淮阴人,

九月间,兄弟相偕同往颍州,晋谒致仕后闲居里第的欧阳老师。

弟俩在颍州欧阳家住了二十天后,于此分手。

苏轼自颍入淮,再过泗州,行至龟山(今江苏盱眙)

苏轼于熙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抵杭州任,到官三日,就往西湖孤山,访问惠勤、惠思二僧。

作《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天欲雪,云满湖,楼台明灭山有无。)当时的杭州太守沈立,字立之,历阳人,以右谏议大夫出为江淮发运使,知越州,甫于今年正月才调到杭州来。

熙宁四年()除夕,别人都回家过年去了,苏轼却须在都厅里值班,眼看铁索锒铛的犯人,一个个从堂下走过,执笔点名,一直忙到天黑,作《题狱壁》诗

熙宁五年(),暮春三月,苏轼从沈太守等往吉祥寺赏花,置酒作乐。(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

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七月初,正是铄石流金的酷热天气,苏轼出城坐船到余杭县去,夜宿法喜寺后的绿野堂。次日,从余杭转到临安的净土寺,

从净土寺步行到钱武肃王所建造的功臣寺去玩

次往临安县西五十里,天目东北峰之径山,

既回杭州,兴犹未尽,也不立刻回家,住到望湖楼去,邀观察推官吕穆仲来同游夜湖。《夜泛西湖五绝》

一日,饮酒湖上,初晴后雨,作诗二首,其一云: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熙宁五年()秋八月,苏轼主持本州乡试,闱场设于州廨内中和堂之望海楼。

试事忙完未久,九月初,苏轼突然接到座师欧阳修于今年闰七月薨逝颍州的讣告。作祭文

十月十日,太守陈襄宴该科乡荐贡士于中和堂,亲赋《登彼公堂》四章以勉中式的举人,嘱苏轼为序,遂撰《送杭州进士诗叙》。

熙宁五年,)秋冬间,久雨不晴,稻谷都遭水淹。作《吴中田妇叹》,《鸦种麦行》

熙宁六年()正月下旬,苏轼巡按属邑富阳和新城两县。先至富阳,独游普照寺,自普照至东西二庵;《新城道中》二首;新城令晁端友,字君成,巨野人,苏轼经行新城山村,身入“竹篱茅屋趁溪斜,春入山村处处花”的环境里;《山村五绝》

熙宁六年()二月自新城坐船回杭,出富春江,经桐庐,过严子陵钓台,在舟中作《行香子》词: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一回杭州,苏轼急忙赶到吉祥寺去看牡丹花。春已老,花亦将谢,问寺僧得知,陈太守今年还未来过,苏轼代花不平,作了一首短诗给陈襄:

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对花无信花应恨,直恐明年便不开。

陈襄读了这首小诗,立即邀请大家次日上午同往吉祥寺赏花饮酒,苏轼席上再赋一诗,代花致意:

仙衣不用剪刀裁,国色初酣卯酒来。太守问花花有语,为君零落为君开。

回杭州席不暇暖,苏轼又往西距百里的於潜县察看县政,游寂照寺,为寺僧惠觉题《绿筠轩》这首家喻户晓的诗: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八月十五,观钱塘江潮

《瑞鹧鸪》词,有看潮五绝,题于江边安济亭上。向例:江边有弄潮健儿,能冲浪搏潮做种种表演,官中设利物(奖品)以奖励之,因年有溺毙者,已经朝旨禁断,轼作五绝中有一首云:

吴儿生长狎涛渊,冒利轻生不自怜。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

苏轼作《钱塘六井记》

熙宁七年(),十二岁的朝云进入苏家

(苏颂来杭,陈襄设宴接待,召韶侑酒,她就托这位贵宾向陈太守关说,苏颂指着檐间白鹦鹉道:“可作一绝。”她略一思索,援笔写呈。

陇上巢空岁月惊,忍看回首自梳翎。开笼若放雪衣女,长念观音般若经。其时,周韶有服,穿得一身缟素,楚楚可怜。一座嗟叹,陈襄动了不忍人之心,便准了她的请求。周韶再拜泣谢,其同辈胡楚、龙靓都有诗送她。8

事后,陈襄很是懊悔。翌年,苏轼于常润道中作《有怀钱塘寄述古》五首之一,还代陈襄惋惜:

草长江南莺乱飞,年来事事与心违。花开后院还空落,燕入华堂怪未归。世上功名何日是,樽前点检几人非。去年柳絮飞时节,记得金笼放雪衣。)

熙宁七年()春,过丹阳,公毕,续赴润江(今镇江),特往藏春坞拜访老名士刁约(景纯),诗酒流连,互相唱酬。面对世情淡薄的老人,轼作赠诗,亦仍不免流露其一腔漂泊无归的感伤,如言:

人间膏火正争光,每到藏春得暂凉。多事始知田舍好,凶年偏觉野蔬香。

苏轼在金山寺里,与柳瑾共饮,喝得酩酊大醉,睡倒在宝觉法师的禅榻上,半夜醒来,题诗壁上,不说自己酒量不好,却运用俗语骂酒道:“恶酒如恶人,相攻剧刀箭。……我醉都不知,但觉红绿眩。……”将大醉时的感受,写得淋漓尽致。

苏轼在润州逗留,时已四月,回想去年十一月离杭,时方大雪,今则春光已老,忽忽已过半年,陈襄诗来催他早点回去:“锦袍公子归何晚,独念沟中菜色民。”

苏轼在润州逗留,时已四月,回想去年十一月离杭,时方大雪,今则春光已老,忽忽已过半年,陈襄诗来催他早点回去:“锦袍公子归何晚,独念沟中菜色民。”

七月到任,九月朝廷告下,苏轼又将从杭州赴密,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即在这个短短的时间内,游宴不绝。《南乡子》: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苏轼将行,于九月二十日往别西湖南北二山中的道友,其实亦是与西湖告别的最后一游

十月,苏轼这一年中,第三次又到苏州,再为苏守王诲(规父)席上的嘉宾,坐中有与之相熟的歌伎,颜色凄然地一再问他:“这回去了,还再来不来?”苏轼深为感动,作《阮郎归》:

一年三度过苏台,清尊长是开。佳人相问苦相猜,这回来不来?情未尽,老先催,人生真可咍。他年桃李阿谁栽?刘郎双鬓衰。

过京口,与同年胡宗愈(完夫)、王存(正仲)、孙洙(巨源)剧饮,与李常书说:“此行天幸!既得李端叔与老兄,又途中与完夫、正仲、巨源相会,所至辄作数剧饮笑乐。人生如此有几,未知他日能复继此否?”

孙洙欲往海州,遂与同行。

自海州冲风冒寒,径趋密州。

熙宁七年()

湖上与张先同赋,时闻弹筝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宋代·苏轼《江城子·江景》

熙宁七年()四月,神宗为一连串的天灾人祸所刺激,决然权罢新法,而准了王安石的辞位。

安石既去,神宗诏以韩绛、吕惠卿、曾布三人共同执政。苏轼作《盖公堂记》

熙宁七年()四月

去年相送,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今年春尽,杨花似雪,犹不见还家。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恰似姮娥怜双燕,分明照、画梁斜。——宋代·苏轼《少年游·润州作代人寄远》

熙宁七年()夏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巾偏扇坠藤床滑,觉来幽梦无人说。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宋代·苏轼《醉落魄·离京口作》

熙宁七年()七月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宋代·苏轼《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

孙巨源以八月十五日离海州,坐别于景疏楼上。既而与余会于润州,至楚州乃别。余以十一月十五日至海州,与太守会于景疏楼上,作此词以寄巨源。长忆别时,景疏楼上,明月如水。美酒清歌,留连不住,月随人千里。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醉?卷珠帘、凄然顾影,共伊到明无寐。今朝有客,来从濉上,能道使君深意。凭仗清淮,分明到海,中有相思泪。而今何在?西垣清禁,夜永露华侵被。此时看、回廊晓月,也应暗记。——宋代·苏轼《永遇乐·长忆别时》

熙宁七年()十月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宋代·苏轼《沁园春·孤馆灯青》

熙宁七年()十二月初三,苏轼到密州任。

苏轼莅任之明年四月,旱蝗相继为害,他便斋戒蔬食,往东武县南二十里之常山,祷于山神。祷后,果然下了一阵足够的雨。

不料一雨之后,五月复旱,苏轼再祷常山,许下重新庙宇的祈愿。

庙之西南,有一股流泉,折旋如车轮,余流溢于山下。苏轼叫人琢石为阑,构亭泉畔,曰“雩泉亭”。

十月常山庙成,苏轼往祭。回程,与梅户曹在铁沟地方会猎,习射放鹰,豪兴十足,作诗并《江城子》词,词曰: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词成,写寄鲜于子骏(侁)曰:“近作小词,虽无柳七郎(永)风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数日前猎于郊外,所获颇多,作得一阕,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吹笛击鼓以为节,颇壮观也。写呈取笑。”

过了年后的上元(正月十五),客逢佳节,苏轼不禁怀念此日的杭州。两地光景,完全不同,作《蝶恋花》词: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熙宁八年()二月二十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肠断一作:断肠)《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熙宁八年()十一月,台成,苏辙作《超然台赋》,苏轼作记曰:

……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余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余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

熙宁八年()冬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江城子·密州出猎》

熙宁九年()春作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看一作:望)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望江南·超然台作》

春已老,春服几时成。曲水浪低蕉叶稳,舞雩风软纻罗轻。酣咏乐升平。微雨过,何处不催耕。百舌无言桃李尽,柘林深处鹁鸪鸣。春色属芜菁。——《望江南·暮春》

熙宁九年()三月三日

熙宁九年()八月十五,与僚友饮于超然台上,非常高兴。这个中秋夜,虽然大家一起欢饮达旦,为自来密州最快乐的一次盛会,但是客逢佳节,又不免苦念起在济南的老弟来了,大醉,作《水调歌头》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十一月,告下,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移知河中府。其时,天降大雪,与客饮于山堂,《与周开祖(邠)书》说:“某已被旨移河中府,候替人,十二月上旬中行,想去益远矣。往日相从湖山之景,何缘复有。……”

十二月上旬,孔宗翰来代,先自荆林马上寄诗相告,苏轼答诗说:“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朱轮未及郊,清风已先驰。何以累君子,十万贫与羸。……”

熙宁九年()九月冬

相从不觉又初寒。对樽前,惜流年。风紧离亭,冰结泪珠圆。雪意留君君不住,从此去,少清欢。转头山上转头看。路漫漫,玉花翻,银海光宽,何处是超然?知道故人相念否,携翠袖,倚朱栏。——《江神子·冬景》

熙宁十年()正月,朔风凛冽,大雪纷飞,苏轼一家冒着寒风大雪行路,将至济南,知齐州的李常,先派急足来迎,苏轼次韵答诗,有“敝裘羸马古河滨,野阔天低糁玉尘。自笑餐毡典属国,来看换酒谪仙人”句。

熙宁八年()二月,王安石复相,吕惠卿堵塞安石再起的阴谋既完全失败,同年十月,就被出知陈州。

二月上旬,才离济南,苏辙出京来迎,相遇于澶濮之间的道上,自苏轼赴杭,后又移知密州,兄弟二人不相见者,已经七年了。

苏轼约他老弟同往河中,不料行至陈桥驿,奉到诏告,又被改知徐州军州事。相将至京师的陈桥门,却为门官所阻,当时有旨,外官非奉诏,一律不许入国门,于是,只好同回东园,《栾城集》诗《自南京寄范景仁》,

苏氏兄弟在东园一住两个多月,说是为苏轼长子迈娶妇于京师,恐亦不尽为此。其时迈年十九,娶的是同乡王宜甫的女儿。

五月初,司马光又将所作《独乐园记》写寄徐州,苏轼报书曰:

某再启:《超然》之作,不惟不肖托附以为宠,遂使东方陋州,以为不朽之盛事,然所以奖与则过矣。久不见公新文,忽领《独乐园记》,诵味不已,辄不自揆,作一诗,聊发一笑耳。

苏轼作诗,题曰《司马君实独乐园》

熙宁十年的四月,苏氏兄弟,行过南都,来谒方平

张方平刚奉旨任为宣徽南院使(即南京留守),兼判应天府。苏辙尚无出处,在京时,虽得人荐举,改官著作郎,但无实职,尚在候补中。方平一见大喜,就辟举苏辙为签书应天府判官。

张方平出面,苏轼主稿,撰《谏用兵书》

熙宁十年()四月二十一日,苏轼到达徐州,进谢上表。

轼第一次与老弟和朋友颜复同游,出城沿着河边漫步(徐州城东,有条泗水,今呼为清河,出城二里,有百步洪。)

八月十六日,苏辙买舟别去,赴南京留守签判任。

徐州大水,这次大水,经历七十余日,至十月初五,水才渐见消退。十三日澶州发生一场大风,吹啸整日,风止,黄河一支流却已复入故道,水患就此得止。苏轼高兴极了,写了《河复》一诗,叙曰:“乃作河复诗,歌之道路,以致民愿,而迎神庥,盖守土者之志也。”

元丰元年()二月初四,皇帝降敕奖谕,敕曰:

敕苏轼:省京东路安抚使司、转运司奏:昨黄河水至徐州城下,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没之害,遂得完固事。河之为中国患久矣,乃者堤溃东注,衍及徐方,而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使者屡以言,朕甚嘉之。

同时诏赐钱二千四百一十万,犒奖夫役四千零二十三人。

又发常平钱六百三十四万,米一千八百余斛,准予募夫三千零二十人,改筑外小城,创建木岸四条,大坑十五处,尽加堵塞。

东门上新建大楼,垩以黄土,名之曰“黄楼”,取五行中土能克水之意。

苏轼将这次抢救水灾的经过,记其大略为《奖谕敕记》,连同皇上诏书,刻石志于黄楼。

黄楼将成,苏轼原想将起建黄楼的始末,自撰一篇记文,后来看到苏辙撰寄的《黄楼赋》,已尽其大略,就不再写,决定亲自书写此赋刻石,弟作兄书,亦是很好的纪念。

苏轼写此碑时,官伎马盼盼侍侧。盼甚慧丽,为苏轼所钟爱,她平常学苏的书法,颇能得其仿佛,她在一旁看着苏轼落笔挥毫,颇有会心的样子。苏轼书写中间,有事走开,盼盼一时兴起,就代他接下去写了“山川开合”四字,苏轼回来看了,哈哈大笑,替她略为润色,不再更写,所以后来流传的《黄楼赋》碑帖中,“山川开合”这四个字是马盼盼写的。

黄楼于元丰元年()八月十一日草成,这几日,苏家接连有两桩喜事:十一日苏辙嫁女与文同的次子文逸民,苏轼派长子迈前往帮忙,而十二日,他的长孙箪出生,苏轼《与李公择书》曰:

某辄有一孙,体甚硕重,决可以扶犁荷锄,想公亦为我喜也。八月十二日生,名楚老。迈往南京,为舍弟此月十一日嫁一女与文与可子,呼去干事。

李常齐州任满,徙官淮南西路提点刑狱,趁这机会,于元丰元年三月寒食节,从济南到徐州来访。至则苏轼还在城外督工,公择作三绝句派人招他回家。苏轼急急慌慌赶来,身上还穿着布衫,满身尘土,执手相见,分不出谁是主人,谁是风尘仆仆的远客。

重阳节那一天,苏太守在新落成的黄楼上举行盛大酒会,当然以远来的王巩为主宾。是日,宾客杂沓,红粉成行,衣香鬓影之间,笙歌不绝,笑语声喧,苏轼非常高兴,定国兴致更好,闹酒不休,苏轼喝得酩酊大醉,说他酒已满至脐下,次王巩韵作诗曰:

我醉欲眠君罢休,已教从事(酒)到青州(脐)。鬓霜饶我三千丈,诗律输君一百筹。闻道郎君闭东阁,且容老子上南楼。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十月十五之夜,苏轼梦登徐州名迹燕子楼。

苏轼梦登燕子楼后的次日,迷惘于这个凄艳的故事,亲自往寻其地,在园中徘徊甚久,

作《永遇乐》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緌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元丰二年()正月,文同(与可)殁于陈州。《祭文与可文》说:

……呜呼哀哉!余尚忍言之,气噎悒而填胸,泪疾下而淋衣。忽收泪以自问,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乎?呜呼哀哉,孰能纯德秉义如与可之和而正乎?孰能养民厚俗如与可之宽而明乎?孰能为诗与楚辞如与可之婉而清乎?孰能齐宠辱忘得丧如与可之安而轻乎?呜呼哀哉!

元丰二年()三月,朝廷告下:

“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知湖州军州事。”

苏轼有《别徐州》词,调寄《江城子》,语意十分萧索:

天涯流落思无穷。既相逢,却匆匆。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为问东风余几许,春纵在,与谁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归鸿,去吴中。回首彭城,清泗与淮通。欲寄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三月十日,抵南都,兄弟相晤,过乐全堂谒张方平。因病,在苏辙家住了半个月,二十四日离去,舟行至灵璧镇,徇张硕之请,为作《张氏园亭记》。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如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

过扬州,老友鲜于子骏(侁)在做知州,设盛宴于平山堂,招待苏轼。平山堂是欧阳修知扬州时所修造的名建筑,苏轼身临其地,不免怀念先师,作《西江月》词: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这次宴会,湖州张大亨(嘉父)亦在座,僧德洪《石门题跋》记嘉父言:“东坡登平山堂,怀醉翁,作此词。时红妆成轮,名士堵立,看其落笔置笔,目送万里,殆欲仙去耳。”此是苏轼当年的丰采。

四月渡淮,至高邮,秦观、参寥俱在,就坐上苏轼的船,一路同行。过金山,遇大风,访宝觉禅师。至无锡,同游惠山,惠山的水有“天下第二泉”之誉,他们就在山上汲泉生火,煎茶共饮,苏轼有咏曰:“敲火发山泉,烹茶避林樾。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吾生眠食耳,一饱万想灭。……”

至秀州(今浙江嘉兴),往白牛村哭祭陈舜俞之殡。

苏轼于元丰二年四月二十日到湖州任,按例,进谢上表。

元丰二年()六月二十七日,由权监察御史里行的何正臣首先发难,上札论苏轼到湖州任谢上表中,有“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指为“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又说:“一有水旱之灾,盗贼之变,轼必倡言归咎新法,喜动颜色。轼所为讥讽文字,传于人者甚众。今独取镂版而鬻于市者进呈。”

继起者,亦为监察御史里行的舒亶,进札子说:“臣伏见知湖州苏轼进谢上表,有讥切时事之言。流俗翕然,争相传诵,忠义之士,无不愤惋。”

乌台诗案

苏轼到湖州任,是五月二十日,至七月二十八日,即被御史台所派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师,只有长子苏迈一人,徒步相随。在任不过两个月又八天。

“顷刻之间,拉一太守,如驱犬鸡”

由天长过平山堂下,隔墙见友人杜介家纸窗竹屋,清静萧散,自己则已成了罪犯,真有天上地下之别,不禁生出无限的羡慕。后在黄州,《与杜几先》云:八月初,就逮过扬,路由天长,过平山堂下,隔墙见君家纸窗竹屋依然。想见君黄冠草履于药墟棋局间,而鄙夫方在缧绁,未知死生。慨然羡慕,何止霄汉。

元丰二年()八月十八日,始入台狱。

在此酷虐的勘问阶段,李定是奉诏的主审之一,以为像苏轼这样的人物,今也落入我手,不禁气焰万丈,飞扬跋扈起来,盈廷朝士,都不敢问及此案,也没有人敢和他说话。李奉世告诉王巩道:有一天,李定在崇政殿的殿门外,大伙儿一起等候早朝,李定忽然跟同列的官员道:“苏轼确是奇才!”

别人不知其意何在,不敢搭腔,他自言自语道:“一二十年前所作诗文,引经援史,随问随答,无一字差错,此非奇才而何?”

语毕,他独自叹息久之,空气非常凝重,众皆默不作声。

十月间,太皇太后的病势已很沉重,神宗要大赦天下为太皇太后求寿,太后说:“不须赦天下凶恶,但放了苏轼就够了。“

十月十五日,皇上以太皇太后“服药”,降诏:“死罪囚流以下,一律开释。”

十月二十日,太皇太后光献曹氏崩逝,苏轼以罪人不许服丧,

苏轼于八月十八日入狱,至十二月二十九日出狱,历时四个月又十二日。

贬谪黄州,诏令规定“本州安置”,责授”为检校水部员外郎,尚书省六部内,郎中之下置员外郎,那是十九品官阶中最低的一级。职名虽是黄州团练副使,应该是佐理该州兵役事务的小官,然而附有规定,“不得签书公事”,所以也只是一个空衔而已。

元丰三年()的新正元旦,汴梁城中,家家都在欢度新年,繁华满眼,苏轼却必须检点行囊,只有长子迈陪从,被御史台的差役押着,匆匆忙离开京城,踏上了严寒的征途。

苏轼倩人通知,约他赶来陈州文家相会。陈州即今河南淮阳,距离京城约有三四天的路程,是去黄州的中途站。苏轼于正月初四到达文家,一进门,只见素帷穗帐,一片凄凉,苏轼拜祭了灵堂,对文同的遗孤——包括娶了苏辙女儿的文家老四务光(逸民)一一加以抚慰。

他们兄弟叔侄在文家聚晤三日,各人身上有事,不能再耽延了,遂于正月十四日与苏辙等人别了,父子二人被解差押着,策马径向黄州进发。十八日到了蔡州(今河南汝南),碰上一场大雪,朔风怒号,道途泥泞,这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待言。过新息(今河南息县东),顺道往访曾任黄州通守的世交前辈任师中(伋),未遇,就一马来到分界豫鄂边境的淮水,渡过淮河,才进入湖北境内。

渡淮,至加禄镇,天色已经向晚,苏轼父子就到镇上的驿所去歇马投宿。

次日,继续旅程,行至光山县,听说县南四十里,有座唐神龙年间建造的净居寺,为光黄之间有名的胜迹,苏轼不免芒鞋竹杖,登山一游。竹影溪声里,顿觉四肢百脉,一身都是轻快,回顾狱中恐怖,想不到此生还有重游名山的今日,心里还很轻松。然而一到进入净居寺的大殿,向世尊菩萨低头下拜时,他的两眼却又毫没来由地流出泪来。

二十日度关山,山上有座春风岭,清溪回绕,梅花夹岸,这时候花开正盛,但半被东风吹落溪水中,冉冉流去。苏轼在这凄凉的旅路中,从来不言寂寞,但作《春风岭梅花诗》却说: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

当他们过麻城,转入岐亭以北二十五里地方时,远远望见山上有人骑匹白马,张着青盖,奔驰而下,待到近前,只见此人头戴方耸高帽,在马上频频招呼,却是他的老朋友陈慥季常。

苏氏父子在陈家休息了五天,不得不别了陈慥,继续上路。

自岐亭至黄州城,计程二日,必须在中途过宿一晚,他们寻到一座荒庙——禅智寺里去投宿。这座庙里的和尚都不知到哪里去了,阒无人迹。夜半,空洞而昏暗的佛殿中,老鼠到处吱吱地叫,殿外又萧萧瑟瑟地下起雨来。苏轼脑子里胡思乱想,辗转不能成眠,记起少年时,曾在一家村院壁上,见过一联断句:“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3觉得深合此时此地的情景,便在铺上自作一绝:

佛灯渐暗饥鼠出,山雨忽来修竹鸣。知是何人旧诗句,已应知我此时情。

苏轼父子于元丰三年()二月初一日到达目的地,走在路上的时间,足足有半个月。

作《初到黄州》诗,感觉非常满足,只有开头两句,可以解释为他平生只为“口食”奔忙,但也不妨解读为一生皆因“口舌”遭殃。原诗: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妤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当时的黄州知州是东海人徐大受,字君猷,对他非常礼遇。

遂于二十九日搬进临皋亭去住。临皋亭在回车院中。回车院是公家建筑,为三司按临黄州时所居的官邸。临皋亭住屋虽然狭小,但是门外的风景却非常美。亭在江边水驿上,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滔滔江水,自上游乱流西下,浪击江岸,涛声昼夜不绝。对岸就是樊口,景色幽美如画,苏轼闲常策杖江边,独自一人眺望天空渺渺的流云和江上起伏的浪涛,不能不使他感到天地何等寥廓,而人却这样的渺小与无助。

苏轼《与范子丰书》说:

临皋亭下,八十余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饮食沐浴皆取焉,何必归乡哉。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问子丰新第园池,与此孰胜?所以不如君者,上无两税及助役钱耳。

苏辙将嫂氏一行送到黄州,顺从老兄的心愿,在黄州住了十天。在此短短十日中,兄弟俩去武昌游玩了寒溪西山寺,武昌县令招待了他们酒食。苏辙全家老小还在九江等他,不得不于六月初九,匆匆告别,苏轼相送至刘郎洑,饮别于王齐愈家。

元丰五年冬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前举这阕《卜算子》,为苏轼初到黄州,寓居定惠院时所作。黄山谷论为:“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上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

是年八月六日夜间,天朗气清,他兴致特别好,便带了苏迈,划只小船,第一次夜游赤壁,其时适有杭州的辩才、参寥两位僧人所派的使者来黄州向他问候。游罢归来,他即乘兴写了一篇非常美的短记,当作复书,寄与参寥:

予谪居黄州,辩才、参寥遣人致问。时去中秋不十日,秋潦方涨,水面千里,月出房、心间,风露浩然。所居去江无十步,独与儿子迈棹小舟至赤壁,西望武昌山谷,乔木苍然,云涛际天,因录以寄参寥。使以示辩才,有便至高邮,亦可录以寄太虚(秦观)也。

一共搜集了二百九十又八枚,大者如枣栗,小者如芡实,用古铜盆盛起来,注入清水,色彩缤纷,苏轼称之为“怪石供”,赠予在庐山归宗寺的了元禅师,这了元即是后来的佛印和尚,他们间的缔交似即在此时期。

苏轼在黄州最爱这个地方,数游之后,曾作《赤壁记》一篇,此为后来名作前后赤壁二赋的滥觞。

《子姑神记》、《天篆记》

郭家观乩后数日,苏轼到岐亭去看望陈慥,须在途中过夜,乃宿于团风镇,梦见一个和尚,破面流血而来,好像有话要讲,但又不说。醒来,不明何兆。到了岐亭,将这夜梦告诉了陈慥,次日与他相将入山,半路上见一庙宇,中有古塑阿罗汉一尊,仪状甚伟,但面目为人弄坏。苏轼还不曾联想到昨夜的梦兆,陈慥已先悟到:“这莫非就是你所梦见的和尚吗?”苏轼后来就将这尊罗汉运回黄州,嘱托安国寺的住持僧继莲雇工重新装修,左龙右虎,赫然是第五尊者的造像,就供奉在安国寺中,苏轼并出资“斋僧”,作《应梦罗汉记》。

黄州城南五里那座安国寺,就是他一到黄州就经常去洗澡的那个庙宇,前后茂林修竹,郁郁苍苍,院内陂池亭榭,也都错落有致,景物幽静。苏轼每隔一两天,就到这寺里去辟室焚香静坐。

是年八月间,哺养苏轼和他亡姊八娘,在苏家服务三十余年的乳母任氏,时已七十二的高龄,大约是舟行跋涉之后,水土不服,忽然一病身故,苏轼为她营办丧葬,着实忙了一阵;同时得讯,苏辙回到九江,转赴高安任所未久,也殇掉了一个女儿;十月间又接到他的堂兄(苏涣的长子)子正(不欺)于九月间病逝成都任上的讣告。

向黄州天庆观的道士借得道堂三间,谢客燕坐四十九日,致王巩书说:“虽不能如张(方平)公之不语,然亦常阖户反视,想当有深益处。”

最重要的是他结识了三个本地朋友,潘丙,字彦明,在对江樊口开个酒坊,他哥哥潘鲠、弟弟潘原也都与苏轼成了朋友。鲠子大临(邠老)、大观,都是后来江西诗派的大将。所结识的另两个市井朋友:一个古耕道,新平人,苏轼虽然说他椎鲁无文,但却真诚纯朴,喜欢揽些地方公益事情来跑跑腿儿,人头很熟;还有一个叫郭遘,字兴宗,原籍汾阳,自称是唐朝名将郭子仪的后裔,现在西市卖药。《东坡八首》

宋人在一年节令中,最重寒食和重九。每年重阳,徐知州必在黄州名胜涵辉楼或栖霞楼设宴,邀约这位失意的朋友来共度佳节。

胜之是个香扇坠型的美人,娇小玲珑,且又聪明绝顶。苏轼陪她掷过骰子,也送过她建溪双井茶和谷帘泉,认为只有她才配享用这两样清高的饮料,作《减字木兰花》词,描写她舞后的娇姿:

双鬟绿坠,娇眼横波眉黛翠。妙舞蹁跹,掌上身轻意态妍。曲穷力困,笑倚人旁香喘喷。老大逢欢,昏眼犹能仔细看。

元丰四年十二月二日,雨后微雪,徐大受便带了酒到临皋亭来看他,天寒酒热,人情更加温暖,苏轼喝了个酩酊大醉。座上作《浣溪纱》三阕。次日酒醒,雪已下得更大,再和前词作两阕。今录其一:

醉梦昏昏晓未苏,门前辘辘使君车。扶头一盏怎生无?废圃寒蔬挑翠羽,小槽春酒滴真珠。清香细细嚼梅须。

苏轼居黄未久,第一次与儿子迈一同漫游江岸,过知州官邸不过百步,就看见一片绛赤色的崖壁,矗立在深碧色的江水中,别有一番挺拔杰出的气象,从此常常划船到这崖下江边来玩,或者捡拾江边彩色的石子,或者攀登崖上的徐公洞,寻视鹘鸟的窝巢。闲看两条大蛇在崖上缓缓蠕行。

苏轼初听人说,这地方即是三国时代吴蜀联军大破曹魏的古战场。凡是怀着满腔淑世的热情而横被现实压制的人,每好追想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以弥补心理的空虚。苏轼亦然,初游赤壁,就写下一阕有名的《念奴娇》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东坡,雪堂,终于元丰五年二月,大雪纷飞中落成了。

苏轼于堂屋四壁,满画雪景,取名“雪堂”,自以为“起居偃仰,颇得其所”。后来凡是远道朋友来访,都招待他们住在此处。李元直(通叔)为作“雪堂”二篆字匾额,苏轼自书“东坡雪堂”四字,榜于门上。

雪堂南挹四望亭,西控北山那股微泉,游目纵览,江山如画,尽收眼底。苏轼认为风光之美,实不下于陶渊明所盛赞的“斜川”,作《江城子》词: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境,吾老矣,寄余龄。

同年十月,与苏轼同榜及第的进士同年临川蔡承禧受任淮南转运副使,恰好黄州在他辖属境内,按临属邑,特地到临皋亭来看望苏轼,见他居处狭隘,所以发起在临皋亭附近水驿高坡上,为他造了三间新屋,于翌(六)年五月筑成,命名“南堂”。

正当初辟东坡的这年冬天,苏轼堂兄不疑(子明)的儿子安节,赴京应举报罢,转道到黄州来探望他的叔父。人在失意的景况里,最怕遇见亲人,而且所面对的又是远从家乡来的亲属,免不掉激起一片沉落在心底的乡心,感念平生,怅触万端起来,作《侄安节远来,夜坐三首》,写他的萧条情境,读来令人忽有遍体寒栗之感:

南来不觉岁峥嵘,坐拨寒灰听雨声。遮眼文书原不读,伴人灯火亦多情。嗟余潦倒无归日,今汝蹉跎已半生。免使韩公悲世事,白头还对短灯檠。

《东坡》诗: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

《黄泥坂词》,却将这条山边村路,说得那么幽美动人:

出临皋而东骛兮,并丛祠而北转。走雪堂之陂陀兮,历黄泥之长坂。大江汹以左缭兮,渺云涛之舒卷。

草木层累而右附兮,蔚柯丘之葱蒨。余旦往而夕还兮,步徙倚而盘桓。虽信美而不可居兮,苟娱余于一眄。…………朝嬉黄泥之白云兮,暮宿雪堂之青烟。喜鱼鸟之莫余惊兮,幸樵苏之我嫚。初被酒以行歌兮,忽放杖而醉偃。

陆游《入蜀记》所见东坡,更为详细,如云:

早游东坡,自州门而东,冈垄高下,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开豁,东起一垄颇高,有屋三间,一龟头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颇雄,四壁皆画雪,是为雪堂。……又有四望亭,正与雪堂相直,在高阜上,览观江山,为一郡之最。

第二年(元丰四年,)中秋之夜,苏轼对月独酌,节序带来时间消逝的警觉,使他深感胁迫,作《西江月》词: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元丰五年三月间,去麻桥看病,病愈后,就和医生庞安常同游蕲水郭门外二里许的清泉寺和王羲之的洗笔池,徜徉于兰溪之上。入夜,到一酒家喝醉了酒,在蕲水道中的溪桥上休息了一会,桥本身只是一座乡野的溪桥,但苏轼眼下,感受却不凡,作《西江月》词,叙(序)曰:“春夜蕲水道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觉,乱山葱茏,不谓人世也。书此语桥柱上。”词云: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苏轼《前赤壁赋》所记之游,时在元丰五年()七月十六日,即篇首所说“壬戌之秋,七月既望”那一次。道士杨世昌,善吹洞箫

元丰五年()三月七日那一天,他到距黄州三十里地的沙湖,土名螺蛳店的地方去看田。

《定风波》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麻桥人庞安常,虽是聋子,却是有名于当地的针灸医生,

元丰五年三月间,去麻桥看病,《西江月》词,叙(序)曰:“春夜蕲水道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少休。及觉,乱山葱茏,不谓人世也。书此语桥柱上。”词云: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暧暧微霄。障泥未解玉骢骄,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明月,莫教踏破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

元丰五年(),时间不详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萧萧一作:潇潇)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元丰五年(),时间不详

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洞仙歌·冰肌玉骨》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五代·孟昶《避暑摩诃池上作》

元丰五年(),时间不详

五年九月间的夜晚,他与几个朋友在江上饮酒,薄醉归家,一路欣赏江水接天、风露浩然的秋色,忽然兴起“身非己有”的痛苦,生出挣脱尘网、追寻自由的欲望,独自面对着江水幻想起来:“倘使趁这好风好水,将这自己作不得主的躯壳,乘上小舟,听凭江上秋风,随便吹到哪里都好。”他把这份渴求解脱的幻想,写成一阕《临江仙》词,与客大歌数过而散。这阕词是这样的: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三个月后,即同年十月十五日之夜,苏轼与客二人,《后赤壁赋》

元丰六年正月,同乡巢谷(元修)自蜀来,谈起眉州有一种巢菜,味甚香美。两人都有同嗜,惜乎别处不产,这使离蜀十五年的苏轼追思乡味,怀念不已。巢谷说,孔融戏杨修,指杨梅曰:“此是君家果。”依其例,此该称“吾家菜”。两人“话”饼充饥,苏轼作了《巢菜》诗(一作《元修菜》)。

元丰六年()九月二十七日,朝云为苏轼生了一个稚子,其时这父亲已经四十八岁;遯儿生后第三日,俗为“三朝”,苏轼作《洗儿》诗,语意悲愤,如云: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六年二月琴师崔闲自庐山来,幸而雪堂有屋五间,三位客人不妨同住;至六年三月间,与苏轼交契最深的於潜天目山诗僧参寥,又从杭州不远千里到黄州来看他,寓居雪堂整整一年,直至次年(元丰七年,)四月,才随苏轼一同离开黄州。

《记承天寺夜游》: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元丰六年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寒食帖》(元丰三年()二月,苏轼四十五岁,因宋朝最大的文字狱“乌台诗案”受新党排斥,贬谪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在精神上感到寂寞,郁郁不得志,生活上穷愁潦倒,第三年四月,也就是宋神宗元丰五年(公元年)作此两首寒食诗,书写此卷的时间大约在翌年,或元丰七年离开黄州以后。)

苏轼自元丰三年()二月到达黄州,至七年四月离去,在此整整住了四年三个月。《满庭芳》一阕,以当告别: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苏轼在元丰五年作《寒食雨》二首: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脂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寒食雨》的次章,更加萧索。如曰: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元丰三年九月读《战国策》,遂有《商君说》之作:

商君之法,使民务本力农,勇于公战,怯于私斗,食足兵强,以成帝业。然其民见刑而不见德,知利而不知义,卒以此亡。故帝秦者,商君也;亡秦者,亦商君也。其生有南面之福,既足以报其帝秦之功矣;而死有车裂之祸,盖仅足以偿其亡秦之罚。理势自然,无足怪者。后之君子,有商君之罪而无商君之功,享商君之福而未受其祸者,吾为之惧矣。

苏轼在九江别了陈慥,老友刘恕的幼弟刘格(道纯)来做向导,与参寥一同往游庐山。

《初入庐山三首》

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

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

自昔怀清赏,神游杳霭间。如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

他在开先寺漱玉亭畔,徘徊瞻望这出自青玉峡的两大瀑流,

苏轼遨游山南山北,自言得奇胜之处十五六,认为开先寺漱玉亭的双瀑和栖贤三峡桥的激流为奇中之奇,胜中之胜。其余的写不胜写,所作景物诗,也仅此《庐山二胜》

四月二十四日晚,苏轼一行到了甘泉口、石耳峰下的圆通禅院。

这座禅院曾因欧阳修来游,与居衲禅师夜坐小亭,论道达旦,赠诗有“五百僧中得一士,始知林下有遗贤”句而闻名天下。

苏轼在温泉院: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若信众生本无垢,此泉何处觅寒温。

苏轼来到朱砂峰下的白石庵,此是好友李常(公择)的读书处。公择出仕后,将他的藏书九千卷庋藏在这庵中,称“李氏山房”

偶寻流水上崔嵬,五老苍颜一笑开。若见谪仙烦寄语,匡山头白早归来。

有一天午间,苏轼独自一人,徜徉于五老峰下,随意进入白鹤观去玩,没想到进入观门,但见院子里松荫匝地,观中却闻无一人,只听见偶有棋声叮咚,出于户内。

他和参寥、刘格自南徂北,一路游赏,来到北香炉峰下的东林寺。《三笑图赞》

《东林夜怀》,作成一首小诗,赠与常总:

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夜来八万四千偈,他日如何举似人。

最后由东林长老陪往西林寺。

《题西林壁》道: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游毕西林寺,一僧二俗,就从岭北云峰,洒然下山了。

轼一人再自兴国陆行,径赴筠州去看他的老弟。过瑞昌,自言“溪上青山三百叠,快马轻衫来一抹。……”(《自兴国往筠,宿石田驿南二十五里野人舍》诗)

这时候天气尚不太热,旅途还算轻快。五月一日至建昌,途遇苏辙的女婿王适(子立),再至永修,访问了李莘(野夫)、李常(公择)兄弟的故居,因为屋主久已不在,似已十分荒败。当时李常已离开舒州,在京做礼部侍郎,李莘亦官于他处,所以诗说:“何人修水上,种此一双玉。思之不可见,破宅余修竹。”他怀想故人,只是:“我来仲夏初,解箨呈新绿。幽鸟向我鸣,野人留我宿。徘徊不忍去,微月挂乔木。”

到了奉新,先派人送信给苏辙说:“已至奉新,旦夕相见。”将至筠州前,又写了《将至筠,先寄迟、适、远三犹子》那篇长诗,说他“露宿风餐六百里”,明朝虽然已可走到高安的南(蜀)江了,但是“念汝还须戴星起”,充分写出了他当时的兴奋和热望。距高安二十里,苏辙等已在城外建山寺迎候了。

苏辙在筠州,交游寥落,常相往来的,仅有洞山和云庵和尚、黄蘗的道全禅师和圣寿院的蜀僧有聪禅师。在接信之前几天的晚上,云庵和尚梦与苏辙及有聪禅师,三人一同出城去迎接五祖寺的戒禅师,

苏轼从筠州折回九江,要在九江等待留在黄州的家眷,来此会合。

参寥自下庐山,也仍在九江等候,苏轼回来后,与他共住慧日院。九江旧名浔阳,当地有一唐代著名的道观——紫极宫,宋时改为天庆观。李白有《浔阳紫极宫感秋》诗。太白作此诗时,也在贬谪境况中,且与今日的苏轼,同为四十九岁。苏轼往游,兀自默诵着太白的原诗:“何处闻秋声,翛翛北窗竹。回薄万古心,揽之不盈掬。……懒从唐生决,羞访季主卜。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复。野情转萧洒,世道有翻覆。……”

天庆观的道士胡洞微,热烈接待苏轼。

苏迈时将前往饶州德兴县去当县尉,苏轼决定先送儿子赴官,六月初九至湖口,父子二人还乘便游了当地的名胜石钟山。夜探水石,写《石钟山记》。

苏轼和全家其他的人,则仍乘船溯江而南。经池州,六月二十三日到芜湖,七月初抵达当涂。

乐全老人张方平的儿子张恕,时居当涂,邀请苏轼宴叙,并出家伎侑酒,不料家伎中却有黄州旧守徐大受的爱姬胜之在内,君猷死后,她已归了张家,不料在此相遇。

《西江月》(姑熟再见胜之,次前韵)一阕以寄慨:

别梦已随流水,泪巾犹浥香泉。相如依旧是臞仙,人在瑶台阆苑。花雾萦风缥缈,歌珠滴水清圆。蛾眉新作十分妍,走马回来便面。

侍妾朝云所生的遯儿,还不满十个月,禁不住湿热夹攻,于七月二十八日一病殇于金陵舟次。

作《哭子诗》曰:

吾年四十九,羁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儿,眉角生已似。。。。。。。

王安石与苏轼,二人间另有一件微妙的关合,为两人的生、死、出身,都在同一年岁上。安石生于天禧五年(),苏轼生于景祐三年(),年龄相差十五岁。安石成进士于庆历二年(),苏轼为嘉祐二年(),同为二十二岁登第,前后相距也是十五年。最后一点,则在当时两人都不自知的,安石薨于元祐元年(),苏轼卒于建中靖国元年(),享年均为六十六岁,辞世先后也差十五年,可谓巧极。

拜谒王安石,荆公希望苏轼卜居金陵,可以作伴,而苏轼留在仪真二十余日,

苏轼此来,住持金山的,即是前在庐山归宗的、苏轼送他“怪石供”的了元禅师,这了元也即后来赐名“佛印”的佛印和尚。

幸而在仪真时,遇到了他的进士同年蒋之奇(颖叔),蒋是宜兴人,现任江淮发运副使,置司真州。他们是少年时代的朋友,知道苏轼求田常润,记起及第当年,在琼林宴座上,两人戏约将来退休,定当一同卜居阳羡的旧话

《次韵蒋颖叔》诗说:

月明惊鹊未安枝,一棹飘然影自随。江上秋风无限浪,枕中春梦不多时。琼林花草闻前语,罨画溪山指后期。岂敢便为鸡黍约,玉堂金殿要论思。

苏轼终于买定了宜兴这片田地,将来还想买一小园,自种柑橘。十月初二在宜兴舟中作《楚颂帖》,略曰:

……吾性好种植,能手自接果木,尤好栽橘。阳羡在洞庭上,柑橘栽至易得。当买一小园,种柑橘三百本。屈原作《橘颂》,吾园若成,当作一亭,名之曰楚颂。

苏轼买田事定,自宜兴再还京口,遇到故人王介(中甫)之子王洸之(彦鲁)。洸之官国子直讲时,因故得罪,亦在贬谪途中。

于是,由京口渡江,十月十九日至扬州,谒见知扬州军州事的吕公著,请教过这位富有政治经验的前辈后,即于十月十九日自扬州拜发。

苏轼既已拜表乞居常州,也就中止了汝州的行程,与杜介访竹西寺,十一月间至高邮访问秦观,在秦家盘桓了好几天。直到他至淮上将去泗州时,秦观又赶来渡口送别,饮酒淮上,作《虞美人》一阕赠别:

波声拍枕长淮晓,隙月窥人小。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竹溪花浦曾同醉,酒味多于泪。谁教风鉴在尘埃,酝造一场烦恼送人来。

苏轼既渡淮河,经山阳来到泗州(今江苏盱眙),其时已经岁云聿暮,一年将尽,苏轼便会同家人,留在泗州度岁。

十二月十八日到雍熙塔下,和尚开的澡堂里,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苏轼作《如梦令》两阕,凡有浴池洗澡经验的人,必会觉得非常有趣,而且好像“擦背”这个行业,在宋朝由寺院经营的浴室里就已经有了。录词如下: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呀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

除夕那一天,苏轼的亲戚,现任淮东提举常平的黄寔(师是),乘船来到泗州,泊舟汴口。时正大雪纷飞,偶在船头远远望见有个人很像苏轼,策仗立在对岸,似在埠头等人的样子。过来招呼,果然是他,两人握手言欢,黄寔回到自己船上,取了扬州厨酿二樽、雍酥一奁,送到他的寓处来。苏轼得此卒岁,全家都很高兴。24作《泗州除夜雪中黄师是送酥酒二首》,大表雪中送炭的情味。今录其一:

暮雪纷纷投碎米,春流咽咽走黄沙。旧游似梦徒能说,逐客如僧岂有家。冷砚欲书先自冻,孤灯何事独成花。使君半夜分酥酒,惊起妻孥一笑哗。

苏轼在泗州,数游南山(都梁山),一次是和三十年前乡中旧友刘仲达同游的,话旧感叹,因而有“三十三年漂流江海……”那阕《满庭芳》之作。最好笑的,是泗州太守刘士彦陪他同游的那一次。倦游归来,苏轼作《行香子》一阕,原是很平常的记游之作,全词如次:

北望平川,野水荒湾,共寻春、飞步孱颜。和风弄袖,香雾萦鬟。正酒酣时,人语笑,白云间。飞鸿落照,相将归去,淡娟娟、玉宇清闲。何人无事,宴坐空山。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

不料最后几句话,却惹得这位刘太守大起恐慌。他是一个地道的“山东侉子”,出身法家,胆小如鼷。一听到这阕词中有“望长桥上,灯火乱,使君还”这几句话,吓得不得了,赶来谒见苏轼,苦苦央告道:

“知有新词,您老名满天下,此作不久便将传诵京师,依法:泗州夜过长桥者,徒二年。何况我是州官。”

元丰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宋代·苏轼《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元丰七年年尾

余年十七,始与刘仲达往来于眉山。今年四十九,相逢于泗上。淮水浅冻,久留郡中,晦日同游南山,话旧感叹,因作此词。三十三年,飘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故人惊怪,憔悴老青衫。我自疏狂异趣,君何事、奔走尘凡。流年尽,穷途坐守,船尾冻相衔。巉巉。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步携手林间,笑挽扦扦。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海相搀。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梦绕松衫。——《满庭芳·三十三年》

元丰八年()的正月初四,苏轼便离开泗州,要到南都去谒见归老林下、衰病不堪的乐全老人张方平。

余谪居黄州五年,将赴临汝,作《满庭芳》一篇别黄人。既至南都,蒙恩放归阳羡,复作一篇。归去来兮,清溪无底,上有千仞嵯峨。画楼东畔,天远夕阳多。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船头转,长风万里,归马驻平坡。无何。何处有,银潢尽处,天女停梭。问何事人间,久戏风波。顾谓同来稚子,应烂汝、腰下长柯。青衫破,群仙笑我,千缕挂烟蓑。——《满庭芳·归去来兮》

苏轼忙着买田宜兴,乞居常州,苏辙则于十二月间奉诏移知绩溪县,在这年前年后的时间里,兄弟俩分在两路,各奔前程。苏辙是乘舟出筠江,过南昌登滕王阁,除夕夜是在鄱阳湖上度过的,新年他在庐山。

苏轼二月至南都,是张方平退休后第三次来谒。张方平已经七十九岁了(元丰二年()七月,张方平以太子少师致仕,一直家居南都(今河南商丘))

李廌(方叔)闻知苏轼已抵南都,即自颍州阳翟遄程前来谒见。

方叔的父亲李惇(宪仲),是苏轼的同年

苏轼在南都,住了不到一个月,即元丰八年二月,朝廷告下,准了他的申请:

“仍以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团练副使、不得签书公事,常州居住。”

有《春日》一诗,极可体味他此时闲适的心情:

鸠鸣乳燕寂无声,日射西窗泼眼明。午醉醒来无一事,只将春睡赏春晴。

三月初五戊戌,宋神宗,三十八岁龙驭上宾,驾崩福宁殿。

四月初,苏轼辞别乐全老人,离开南都,过楚州,再至扬州。五月初一日,往游扬州竹西寺,这是杜牧诗所谓“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的名刹。时值仲夏,天气已热,苏轼跑得累了,就在寺中休息乘凉,作《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三首》的:

道人劝饮鸡苏水,童子能煎莺粟汤。暂借藤床与瓦枕,莫教辜负竹风凉。

此身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五月,他才得偿宿愿,居家于此。

苏轼回到常州时,正是江南春老,桃花犹盛,园蔬柔绿,江鱼鲜美的好时候。

《春江晚景图》: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苏轼自己有阕《菩萨蛮》词,写得最为传神: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随物外游。有书仍懒著,水调歌归去。筋力不辞诗,要须风雨时。

五月间正式颁发朝命,复官苏轼为朝奉郎。

六月告下,苏轼以朝奉郎起知登州军州事。

七月至润州,许遵陪他重游金、焦二山,八月二十七日过扬州,访问接替吕公著知扬州的杨康公(景略),至石塔寺与无择道别。故黄守徐大受的弟弟大正追来送他,相见淮上,与他同行。九月抵楚州,与杨杰游,至淮口,遇大风,不能行舟,困卧船舱中

过海州,已是十月,再经怀仁而至密州。

十年前苏轼曾官密州,在州城修造一座超然台,这次旧地重游,当然要盘桓一番。现任太守霍翔,亲自担了牛酒来迎接他和他的随从一行,又特诚在超然台上,置酒款待。

苏轼于六月间自常启程赴任,一路上游山玩水、访问友好,直至十月十五日方才抵达登州

不料到任只有五天,同月二十日忽又奉到九月间的朝命:

“以朝奉郎知登州苏轼为礼部郎中。”

又要将他召还京师去了。他很早就知道登州海上有名的奇景“海市蜃楼”,总以为既官是邦,来日方长,总可以慢慢欣赏,而且此景居常出现于春夏二季,现在时入初冬,亦不易见。不料席不暇暖,就须离去。苏轼不肯坐失这回机会,往祷于海神广德王庙,居然应验,他终于看到了虚无缥缈中的这一奇景,作长诗《海市》记其观感。

苏轼于十一月二日别登州,过莱州、青社、济南、郸州、南都而至京师。

上《登州召还议水军状》

《乞罢登莱榷盐》。

这两状,都是于十二月间一到京师,立即呈奏的。

苏轼抵京才半个月,朝廷降告命:迁起居舍人。苏轼起于忧患未久,不愿骤然跻登清禁重地,两上章请辞,皆不许,他只得亲往谒见宰相蔡确,恳切面辞。苏轼既任起居舍人,元祐元年二月以七品服入侍延和殿,蒙恩改赐银绯。

司马光执政后,一方面大刀阔斧地调整人事,一方面陆续废止熙丰年间实施的新法。元丰八年七月罢保甲法,十一月罢方田法,十二月罢市易法、保马法。元祐元年闰二月,被人反对得最激烈的青苗法,也告罢废。

轼后来调换话题,和他谈熙宁年间曾经实施过的给田募役法

元祐元年三月,以吏部侍郎李常为户部尚书;以中书舍人胡宗愈为给事中;以苏轼接替胡宗愈的遗缺,特诏:免试为中书舍人。

宋朝的政制,以二府——中书省和枢密院及计省三司使为中枢政治的中心,直接隶属于皇帝。枢密院主管天下军马,计省三司使掌理全国财政,除此以外的一切庶政,全部集中于中书省,而中书省又设于禁中。所以中书舍人的职责非常重要,宋朝官制大抵沿袭盛唐,《唐百官志》:

中书舍人参议表章,百官奏议、考课皆预裁焉。

宋代亦然。凡事先经给事中书读,并经中书舍人书行者,才将原本留省,录黄过尚书省给札施行。不过唐制只有给事中始得封驳,而宋朝则中书舍人认为不可行时,亦可不书而执奏,称为“缴驳”,实际上,具有除军马财经外的全国政务之审核的权力,所以宋有俗谚说:“不到中书不是官。”

四月,以吕公著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诏起元老文彦博平章军国重事,班列宰相之上,以辅助多病的司马光。

苏辙初任右司谏

元祐元年()四月癸巳,王安石薨于金陵。朝廷追赠太傅,苏轼撰敕,竭诚推美。如言:

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

又称其学术造诣曰:

少学孔孟,晚师瞿聃。网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粃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

元祐元年()九月初一,宋尚书左仆射司马光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岁。还朝主政,为时不过一年,距王荆公之薨于金陵,亦只差迟四个多月而已。

元祐元年八月间,又蒙太皇太后诏迁翰林学士、知制诰。金马玉堂的翰林学士,位三品,是侍从近臣中的高阶职官,地位超越给事中、六尚书。宋制,两制以上官,初除之日,须举自代官一人,此亦沿袭唐朝的旧制,唐则常参官视事之三日,令举一人自代,苏轼举以自代者,是他所尊重的朋友——黄庭坚。

苏轼受任之次年三月十四日,出游西池,宋肇(懋宗)亲见都人聚观翰林公出游之盛,作诗征和,黄庭坚次韵诗曰:

金狨系马晓莺边,不比春江上水船。人语车声喧法曲,花光楼影倒晴天。人间化鹤三千岁,海上看羊十九年。还作遨头惊俗眼,风流文物属苏仙。

苏辙同月除起居郎,入侍迩英;十一月又擢升中书舍人,这才是他最大的愉悦。

主办第一次“试馆职”,首由洛学弟子借机发难,随后司马门下的官僚集团也参加了,联合攻击起来。苏轼虽因策问惹起一场风波,横遭冤诬,然而这次考试于应考进士被拔擢馆职的九人中,却有毕仲游、黄庭坚、张耒、晁补之、张舜民诸人在内,却是一大快慰。

毕仲游从游已有多年,原任卫尉丞,这次考了第一,补了集贤校理;黄庭坚本为校书郎,亦迁集贤校理、著作佐郎;张耒为太学录,以范纯仁荐试,迁秘书省正字;晁补之为太学正,以李清臣荐试,迁秘书省正字。苏门四学士中,只有秦观没有参加这次考试,这是因为凡除馆职,必须登进士第,历任完成一定资格,经大臣保荐,才得召试学士院,考试入等,才能除授馆职。秦观当时资历不足,所以未预此选。

元祐二年()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元祐二年()七月,告下,诏苏轼兼官侍读。

是年九月十五日,讲《论语》终篇,皇帝召执政、讲读和史官,举行秋宴于资善堂,以御书唐人诗,分赠与宴的近臣,这是前所未有的“异典”。苏轼所得是一首咏紫薇花的绝句: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连诗题及款共三十四字。按唐制:翰林学士带知制诰,许缀中书舍人班;唐天宝元年,改中书为紫微省,舍人曰紫微郎,故所赐白居易前诗,恰符苏轼身份。

元佑党争

元祐二年()八月,朝廷得到一件莫大的喜讯。

边臣游师雄以种谊军入洮州,生擒吐蕃首领青宜结鬼章,余均降抚。

十二月又试馆职,苏轼撰“策问”题:

……请借汉而论之,西汉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强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日趋于衰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

苏轼也于元祐三年()正月二十一日领礼部贡举事了。上了《大雪论差役不便札子》

元祐三年()开科省试,苏轼奉诏与吏部侍郎孙觉(莘老)、中书舍人孔文仲(经父)同权知礼部贡举。正月二十一日领事,荐举郑君乘(元舆)、黄庭坚(鲁直)、梅灏(子明)、上官均(彦衡)等为参详官,以单锡、刘安世、李昭玘、廖正一、秦观、晁补之、舒焕、孙敏行、蔡肇、邹浩、张耒、李公麟等为点检试卷官。

二月初三日开试,李廌,铩羽而归。三月初六,考校已毕

元祐三年三月下旬,上《乞罢学士除闲慢差遣札子》

四月四日,苏轼被传锁宿禁中,中使宣召入对,苏轼拜辞,太后命撤御前金莲烛,送学士归院。

苏辙出使辽国,带了他的大儿子苏迟侍行。

元祐三年()五月初一,皇帝在文德殿视朝,苏轼以翰林学士兼侍读,苏辙以户部侍郎轮值恰同“转对”。

元祐三年()九月五日乘迩英进读时,上《述灾沴论赏罚及修河事缴进欧阳修议状札子》

元祐四年()二月,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病逝。

诰下:“苏轼罢翰林学士兼侍读,除龙图阁学士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州事。”

苏轼出郊待发,太皇太后又特地派遣内侍来赐龙茶、银盒。

苏轼于元丰八年()十二月自登州来京,至元祐四年()四月离去风雨京华,三年有奇。

朝云冰雪聪明,善解人意,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

例如,有一日,苏轼退朝还家,食罢,按照他的养生法,在室内扪腹徐行。旁有侍儿,他忽然指着自己的大肚皮问她们道:“你们且说,此中藏有何物?”一婢说:“都是文章。”一婢说:“都是识见。”主人摇头不以为然。朝云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

苏轼捧腹大笑——果然是个红粉知己。

苏轼抵京不久,即往晋谒师门,拜见师母——欧阳太夫人,欧阳修的长子发(伯和)已经过世了,遂与欧阳斐(叔弼)、辩(季默)兄弟时常交往。欧阳家托苏轼撰《文忠公神道碑》;苏轼则入见太夫人,为他十七岁的次子苏迨求婚于欧阳斐的千金,

在黄州的第三年,王巩自宾州寄诗来,苏轼有《次韵和王巩六首》之作,清清楚楚写出他的歉疚,要为他祈祷的沉重的心理:

况子三年囚,苦雾变饮食。吉人终不死,仰荷天地德。

那年重九,登栖霞楼,凄然歌《千秋岁》词,所念即是定国: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定风波》词: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和王巩元祐初同在京师的时间,还不到一年。王巩在西京通判任上不过七八个月,二年秋间又转任扬州通判。在扬州不到一年,又被人打下来了,三年秋后,回到汴京。明年(元祐四年,)三月,王巩升了官,出知海州。

《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作词时间不详)

轼诗: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元祐三年()五月,季常遄程到汴京来看望他的老朋友,因为身是林下之人,不愿居住京城,寄榻于城外兴国浴室,苏轼、范百禄、黄庭坚等多次往访。苏轼并为他的父亲陈公弼所藏的《柏石图》题了诗。

苏轼泛江而下,渡淮河,过山阳,至浙西境,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润州太守黄履远来迎迓。黄履于元丰年间为御史中丞,是审理诗狱案的群凶之一。

至润州,更料想不到当年第一个举发苏轼诗中意存谤讪的沈括(存中),目前闲废在润,他亦往来迎谒甚恭。

既至润州,立即往访金山寺的了元禅师。这和尚,前年(元祐二年)已得朝廷敕封“佛印”的师号。

这次会后,六人重聚不易,苏轼时常怀想。元丰四年在黄州听人传说松江桥亭已被海水冲坍,他还感慨:“追思曩时,真一梦耳。”不料再过八年的今日,六客中的五人都已死亡,只剩苏轼一人尚在人间,寿命无常,人生如寄,那时候年纪最轻的他,现在代替了张子野的位置,做了座中的老人星了,心里禁不住一阵悲凉。

张仲谋请作《后六客词》,苏轼便写了如下这阕《定风波》:

月满苕溪照夜堂,五星一老斗光芒。十五年间真梦里,何事?长庚配月独凄凉。绿发苍颜同一醉,还是,六人吟啸水云乡。宾主谈锋谁得似,看取,曹刘今对两苏张。

苏轼以两浙西路兵马钤辖龙图阁学士知杭州,于元祐四年七月三日到任,进谢上表中

治六井·开西湖

苏轼遂于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九日,上《乞开杭州西湖状》

开工后七日即是端午假日,游人都出钱塘门到十三间楼来玩,苏轼也在那里督工,看到湖上游人如织,那样热闹,心里好不高兴。作《南歌子》词,题为“杭州端午”: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游人都上十三楼,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菰黍连昌歜,琼彝倒玉舟。谁家水调唱歌头,声绕碧山飞去晚云留。

苏轼这次任内,先后调过三个通判,却都相处得很好。初为世交梅子明(灏)学士,苏州人。次为袁毂,字公济,一字容直,四明人,则是开封举人试的同年。

第三个来做杭州通判的是杨蟠,亦字公济,章安人,他是个有名的诗人,而且非常喜欢梅花,题《金山》诗“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脍炙人口。

苏轼特别欣赏一个开封祥符籍的将军诗人刘季孙(景文)。

苏轼名诗: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湖工完毕后,苏轼复上《乞用刘季孙状》,荐他可膺边疆重寄,但后来还是换用文官资历,出守隰州。

法曹毛滂,字泽民,他的父亲毛国镇,就是苏辙谪江西时的筠州太守。泽民曾至黄州谒轼问学,住过东坡雪堂,亲见当时苏轼穷困的境况;现在做了他的部属,又眼见他坐拥节旄的气概。

元祐四年十月十八日夜,与王元直饮酒,掇荠菜食之,甚美,颇忆蜀中巢菜,怅然久之。

十一月二十八日,苏轼在假,记夜坐事云:

既雨微雪,予以寒疾在告,危坐至夜。与王元直饮姜蜜酒一杯,醺然径醉;亲执枪匕,作荠青虾羹,食之甚美。他日归乡,勿忘此味也。

苏轼的寒疾,缠绵了一个多月,至元祐五年()正月,才销假视事,作《临江仙·疾愈登望湖楼赠项长官》词,则身体恢复健康了,湖上春色撩人,不免有点绮思:

多病休文都瘦损,不堪金带垂腰。望湖楼上暗香飘,和风春弄袖,明月夜闻箫。酒醒梦回清漏永,隐床无限更潮。佳人不见董娇娆,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

同年初夏,他的眼病又发,杨杰送他径山龙井水,据说洗眼有效

琴操

苏轼莅杭之初,重游湖上,题名作记云:

元祐四年十月十七日与曹晦之、晁子庄、徐得之(大正)、王元直(箴)、秦少章(觏)同来,时主僧皆出,庭户寂然,徙倚久之。余十五年前,杖藜芒履往来南北山,此间鱼鸟皆相识,况诸道人乎?再至惘然,皆晚生相对,但有怆恨。

元祐五年()二月,他的老友李常、孙觉都先后逝世,使他发出“早知身寄一沤中,晚节尤惊落木风”的悲叹。十月原在真定河东治边的老友滕元发(达道)忽又薨逝,苏轼感念金山的旧游,恍如昨日,而今却已幽明异路了,不禁老泪纵横,用张方平的名义,替他写了墓志。

元祐五年春,仲天贶、王箴都要回眉山去了,秦觏也要回家探亲,作《太息》一篇送少章;作六言绝句五首送天贶、元直

翌年(元祐六年,)九月,辩才法师无疾而逝。其时苏轼已在京师,命参寥代为致祭,要作《龙井辩才师塔铭》,自知谈佛不如其弟,特地叫苏辙执笔,此文今见《栾城集》中。

元祐五年()六月初,苏轼读邸报,知朝廷因各路旱灾,内出手诏两道,广征言事。他便于同月初九日,怀着悲悯的心情,就地方所见病民的弊政,奋笔疾书《应诏论事状》。

苏轼早于七月十五日就首上《浙西七州灾伤状》

日后,即七月二十五日,续上第二状。

四天后的二十一日,续上第三状,控告提刑司吝惜两三钱,不肯遍行公文,禁止抑价收购。

元祐五年()正月,距苏轼莅杭不过半年,范祖禹即疏请召轼还朝,二月二十八日诏下杭州,就改为以翰林学士承旨召还

同年二月,朝廷以刘挚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以苏辙为中大夫守尚书右丞。

元祐五年()重九日

湖上雨晴时,秋水半篙初没。朱槛俯窥寒鉴,照衰颜华发。醉中吹坠白纶巾,溪风漾流月。独棹小舟归去,任烟波飘兀。——《好事近·湖上》

元祐六年()三月初九,苏轼自杭州西郊下塘乘船离杭,先赴湖州,溯吴淞江,再至苏州。

三月十八日夜,船泊吴淞江。五更时,苏轼梦见仲殊长老,在弹一张十三弦的破琴,弦音非常怪异。苏轼甚为诧异,便问仲殊:“琴,何为十三弦?”

仲殊口诵一诗代答:

度数形名岂偶然,破琴今有十三弦。此生若遇邢和璞,方信秦筝是响泉。

苏轼抵京,寄住在兴国浴室,亲戚柳仲远来见。

他想起柳家旧藏有宋迪(复古)临唐人本(邢和璞、房琯前世事)的一幅画,便向仲远求取。既得,遂将吴江琴梦事记于其上,又题《破琴》诗于后曰:

破琴虽未修,中有琴意足。谁云十三弦,音节如佩玉。新琴空高张,丝声不附木。宛然七弦筝,动与世好逐。陋矣房次律,因循堕流俗。悬知董庭兰,不识无弦曲。

柳仲远将宋迪摹本那幅画送了苏轼,自己托王诜临出一本,题为“邢房悟前生图”,苏轼再题《书破琴诗后》:

此身何物不堪为,逆旅浮云自不知。偶见一张闲故纸,便疑身是永禅师。

到达南都乐全堂张家,已经是五月了。张方平致仕家居十五年间,苏轼这回是第六次到南都来谒候。从这次相与晤聚二十余日之后,一别便成永诀

寄寓于开封城内第三条甜水巷里兴国寺的浴室院中,院僧慧汶招待他在东堂住下。

苏轼于五月二十六日上殿报到,二十九日赴阁门受诰命,但仍继续上疏,恳请于贺坤成节(七月十六日宣仁太皇太后诞辰)上寿后,仍乞外放。

六月一日供奉官梁迪奉旨宣召再入学士院,四日又奉诏兼侍读,至六月中旬才搬到西阙角附近的东府,去与苏辙同住。

八月初三日,辅臣奏事延和殿,依次论及台谏交章,论及苏轼题诗竹寺一案时,苏辙即先代奏:

苏轼于初八日上《辩题诗札子》

苏轼出知颍州,太皇太后恩礼不衰,诏赐对衣一袭,金腰带一条,银鞍辔马一匹。

苏轼这次再度还朝,在京时间,虽然不满三个月

苏轼就用王夫人的语意,作《减字木兰花》词: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轻烟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元祐六年()十二月,张方平在南都病逝,享寿八十五岁。

苏轼以《论八丈沟利害不可开状》

他于十二月二十五日上《论淮南盗贼,乞赐度牒、籴斛斗,准备赈济淮浙流民状》

元祐七年二月,朝廷告下,调苏轼以龙图阁学士充淮南东路兵马钤辖知扬州军州事;晏知止来代。

三月初三,苏轼已经离开颍州,到了安徽的怀远县,与迨、过二子游了涂山和荆山,过濠州、寿州和楚泗之间,沿途屏去吏卒,亲自深入村落,访民疾苦。

十二日到泗州,因为淮东淮西,连年闹旱荒,祷于大圣普照王灵塔,求雨。

途中,得晁补之以诗来迎。

三月十六日,到扬州任。

七月下旬,苏轼毅然上《论纲梢欠折利害并劾仓部金部发运转运官吏情罪状》

八月一日续上《乞罢转般仓斗子仓法状》

八月初五,苏轼又上《乞罢税务岁终赏格状》

八月中,诏下扬州,召苏轼还京为兵部尚书,兼差充南郊卤簿使。并且因有郊祀的差遣,所以屡诏催促,不得迁延。

苏轼匆匆办了交代,九月初离去扬州。

赴扬州任,作《淮上早发》曰:

澹月倾云晓角哀,小风吹水碧鳞开。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

九月初九重阳,苏轼行抵南都,径登乐全堂,上距张方平的逝世已经八个多月了,他才有这躬亲奠祭灵帏的机会。

元祐七年()九月,苏轼以兵部尚书兼侍读,再度还朝。将至都门,为门下侍郎的老弟苏辙已经奏请得旨,准备出省来迎,苏轼和上次一样,仍然寄寓兴国院东堂

十一月十二日,皇帝驾幸景灵宫,苏轼为卤簿使,导驾前行。他的朋友蒋之奇、钱勰都是从驾的官员。

诏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的重任。

元祐朝的第八个新年,灯夕,苏轼以近臣陪侍皇上在宣德楼上观灯,作《上元侍饮楼上三首呈同列》

苏轼的继室同安郡君王氏二十七娘,于元祐八年()八月初一病逝京师,得年四十六岁。

王夫人名闰之,字季章,生于庆历八年戊子(),比她丈夫小十二岁,出生于眉州青神县的农家,王介(君锡)的幼女。苏辙有《祭亡嫂王氏文》,(灵柩暂厝京师城西惠济院里,不料一搁十年,直至苏轼殁后,徽宗崇宁元年()闰六月,迈等扶丧葬父于郏城,才由苏辙先于四月间,告迁同安郡君闰之夫人的灵柩于郏城坟地附近的东南佛院,遵照苏轼的遗命,夫妇同穴合葬。)

九月初三戊寅,太皇太后高氏崩于寿康殿,群臣上尊号曰“宣仁圣烈太皇太后”。明年二月葬永厚陵,以吕大防为山陵使。

宣仁太皇太后大行前后,朝廷告下,苏轼罢礼部尚书任,以两学士充河北西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出知定州军州事

(苏轼将有远行,遣散京中家臣,却发生一件无心插柳的故事。

苏家用一小吏高俅,颇工笔札,本来打算送给曾布用的,曾以他家办文书的人已经多了,辞谢不受,苏轼便将他托付了驸马都尉王诜。

元符末年,王诜为枢密都承旨,其时,神宗第十子端王赵佶与诜甚为交好。一日,同在殿庐待班,邂逅间,率然对王诜说道:“今日偶忘带篦刀子出来。”王诜便从腰袋里取出一枚来借他用。

“这篦刀子样子很新。”端王说。

“新近创造两副,还有一副不曾用过。回头就当派人送到王府里去。”王诜答。

当晚,王诜就派高俅送去。高俅到了府里,恰值端王在花园里蹴鞠。高俅一边等待,一边看蹴鞠,好像十分内行的样子。端王注意到他,便叫他过来,问道:“你也会蹴鞠吗?”高俅说:“我会。”

于是,就叫他来对蹴,甚合王意,随即吩咐仆人说:“可往传语都尉,一则谢他赠我篦刀,二则连送篦刀来的这个人,我也留下了。”

由此,日见亲信。几个月后,哲宗疾殁,无子,向太后与诸大臣议立端王继承大宝,是为徽宗。徽宗对高俅宠眷更甚,不次迁拜,外官节度使而至使相,内历三衙者二十年,上至父兄,下逮子侄,莫不高官厚禄,富贵无比。)

苏轼于元祐八年()十月二十三日到定州任,此来向朝廷奏辟了两个朋友同行:一是工诗的李之仪,保荐他来当签书判官厅公事,相当于现在的办公厅主任;一是同乡孙敏行,参赞幕僚业务。

二月二十,是苏辙生日

十一月十一日上《乞增修弓箭社条约状》

苏轼《乞降度牒修定州禁军营房状》

四月十二日诏改元祐九年为绍圣元年()

至绍圣元年()闰四月初三日,朝廷告下定州,苏轼坐前掌制命,语涉讥讪,落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仍然降到黄州起复时的原官——以左朝奉郎责知英州军州事。

苏轼于绍圣元年()闰四月初三奉到新命:

“依前左朝奉郎、责知英州(今广东英德)军州事。”

苏轼一家,沿着太行山前进。汤阴县,

十四日到达滑州,乃状奏朝廷,请求皇帝顾念八年经筵之旧,准赐坐船前往。

十八日至汴京附近的陈留,苏氏眉州乡邻杨济甫派他的儿子杨明(子微)遄程赶来相送。

苏辙罢门下侍郎,出知汝州军州事,早于上(四)月二十一日到任。苏轼自陈留绕道临汝,往别其弟。

苏辙分俸七千,交给苏迈,决定由他带领一大半眷口,住到宜兴去。可以靠那里的一点田产生活,也免苏轼后顾之忧。1

兄弟相聚不过三四天

五月抵边,行至汴上,晚辈晁以道(说之)置酒饯行,酒酣,情绪激越难制,非一发泄不可,素不善歌的苏轼遂引吭自歌古《阳关》一阙。这,岂同平常的筵边唱曲,直是长歌当哭而已!

元人陈秀明《东坡诗话录》引苏轼手记一则: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余十八年前中秋夜,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今复此夜,宿于赣上,方迁岭表,独歌此曲,聊复书之,以识一时之事,殊未觉有今日之悲,悬知有他日之喜也

六月初七,阻风于金陵。初九,儿子们为遵亡母的遗言,再度恭奉阿弥陀佛像于金陵清凉寺,作水陆道场,祈求先灵冥福。佛事毕,苏迈一房眷口,先赴宜兴,部署一切。

苏轼,落左承议郎,责授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

六月二十五日,苏轼在当涂旅次,亲书六篇自作的赋,赠别次子。本集《书六赋后》云:

予中子迨,本相从英州。舟行已至姑熟,而予道贬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不可复以家行,独与少子过往,而使迨以家归阳羡,从长子迈居。迨好学,知为楚词,有世外奇志,故书此六赋,以赠其行。绍圣元年六月二十五日。

从当涂分手,苏迨等人遂去宜兴,苏轼与儿子过、朝云并二老婢,主仆五人,径向江州(江西)进发。

传说苏轼侍妾,除朝云外,还有一个碧桃,也于此时亲自从南康送至江西都昌县安顿。苏轼还为她留题一诗:“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原诗石刻在县治内,《都昌县志》亦载其事。

苏轼舟过庐山之下,远望群山,峰峦间乱云腾涌,天色阴霾。

到了豫章(南昌),苏轼自己雇了船,继续舟行,然而前途等着他的,是长达三百里的赣石之险。

乃作《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

进入虔州地界,游了郁孤台、光孝寺的廉泉、尘外亭和天竺寺。

绍圣元年()九月,遂度大庾岭。作《过大庾岭》诗

过了大庾岭,遂从南雄下始兴,到韶州,过月华寺而至曹溪

至清远峡,游峡山寺,观瀑布。

他在广州,游了白云山上的蒲涧寺、滴水岩等名胜后,便与宝积寺、延祥寺的两位长老,冲虚观的道士,当地的巡检史珏同游罗浮。

绍圣元年()十月初二,他们一行,间关万里,到达了惠州贬所。

苏辙被特降为左朝议大夫知袁州。

苏轼初到,地方当局为表示礼遇,特别招待他在合江楼暂住。

月之十八日,苏轼数口便搬到嘉祐寺去住了。

绍圣元年()十月二十三日

野饮松下,设松黄汤,作此阕。罗袜空飞洛浦尘。锦袍不见谪仙人。携壶藉草亦天真。玉粉轻黄千岁药,雪花浮动万家春。醉归江路野梅新。——《浣溪沙》

绍圣元年()十月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么同:幺)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翻嫌一作:常嫌)——《西江月·梅花》

绍圣二年正月二十六日,他和几个朋友“野步”走到嘉祐僧舍东南,见有一个本地人家,院子里杂花盛开,色香浓郁,苏轼禁不住扣门求观。

出来应门的林姓老媪,白发青裙,青年守寡,独居已经三十年。苏轼感叹之余,写下一首色彩非常浓艳的名诗:

缥蒂缃枝出绛房,绿阴青子送春忙。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落日孤烟知客恨,短篱破屋为谁香。主人白发青裙袂,子美诗中黄四娘。

惠州市井寥落,然犹日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骨间亦有微肉,热煮漉出(不乘热出,则抱水不干),渍酒中,点薄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抉剔,得铢两于肯綮之间,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数日辄一食,甚觉有补。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刍豢,没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戏书此纸遗之。虽戏书,实可施用也。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作《记游松风亭》短文曰:

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佛印与苏轼最后一次往来,绍圣四年(),他就离开了凡尘。

绍圣二年()上元夜,詹太守带了厨子和酒菜到嘉祐寺来,作《上元夜》诗。

白水山游记:

绍圣元年十月十二日,与幼子过游白水佛迹院,浴于汤池,热甚,其源殆可熟物。循山而东,少北,有悬水百仞。山八九折,折处辄为潭,深者缒石五丈,不得其所止,雪溅雷怒,可喜可畏!水涯有巨人迹数十,所谓佛迹也。

暮归倒行,观山烧,壮甚。俯仰度数谷,至江,山月出,击汰中流,掬弄珠璧。到家二鼓,复与过饮酒,食余甘煮菜,顾影颓然,不复甚寐。

名之曰“东新桥”,苏轼《两桥诗》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枇杷)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绍圣二年()端午前一日,苏轼作《人娇》词,安慰朝云: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好事心肠,着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到惠州来的第二年秋天,户外落叶萧萧,景色凄迷。苏轼与朝云闲坐一处,觉得心里沉闷,便命置酒,央她唱一阕“花褪残红”的歌词。

朝云站起来,亮一亮喉咙,却一个字的声音也唱不出来,愣在那里。苏轼过来问她是怎么了,她却低下头来,泪落如雨。

苏轼百般抚慰,问她何事。久久,朝云低声答道:

“奴所不能歌者,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那两句。”

苏轼佯作大笑,说:“我正悲秋,怎么你却伤起春来了呢?”

苏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事后追忆,这是朝云死亡的先识。从此以后,苏轼不再听唱这支曲子。

绍圣三年六月下旬,在那个落后地区的酷热天气里,朝云不幸染上了时疫。当时的疫势,传染得很厉害,惠州又缺医少药,以致毫无挽救。到七月初五,瘟疫遽然夺走了她三十四岁盛年的生命。朝云弥留之际,神智清明,口诵《金刚经》“六如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八月初三,将她葬于丰湖栖禅寺东南。

苏轼为她刻铭祔冢:

东坡先生侍妾曰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生子遯,未期而夭。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铭曰: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之归。

苏轼作《悼朝云》诗、《荐朝云疏》、《丙子重九二首》、《江月》五首,南天十月,岭上梅开,苏轼悼念朝云不已,作《西江月》词:

玉骨那愁瘴雾,冰肌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素面常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绍圣二年()十二月十九日,苏轼六十初度,流寓生涯,无可称庆,作诗志感,苏过和韵作《次大人生日》诗。

绍圣二年()三月初四日,苏轼往游白水山佛迹岩,洗温泉浴,在悬瀑之下晾发。傍晚,浩歌而归,不觉到了荔枝浦上

绍圣三年()正月,程之才将被朝廷召还,则合江楼就寄住不下去了,二月间,苏轼找到了归善县城东面的白鹤峰上一块数亩大的空地,面临东江,景色甚美,就将它买下来了。

打算造屋两进;前面小屋三间,作为门房,中间隔个庭院,可以种植花木;第二进为堂三间,拟题为“德有邻堂”;宅地左侧较为宽阔,拟造居室、庖厨、厕所等;在此后面,造为书室,拟题名为“思无邪斋”;周以廊庑,共计为屋二十间。

苏轼是绍圣元年()十月初二到惠州的,被招待暂寓合江楼,住了六天,就搬到嘉祐寺去了。在嘉祐寺住到二年的三月十九,因程之才的好意,复迁于合江楼,住了一年零一个月。至三年四月二十日,他们又不得不再搬回嘉祐寺去住

绍圣四年二月十四日,老人先自嘉祐寺迁入白鹤峰新居

闰二月初,苏迈、苏过带领两房家小,到了惠州。苏迈的大儿子箪(楚老),已是二十岁的青年了;次子符(仲虎),就是苏轼所谓“梦中时见作诗孙”的孙儿,已十七八岁;还有过的夫人和长子籥都一起来了。

三月二十九日,作诗记事道:

南岭过云开紫翠,北江飞雨送凄凉。酒醒梦回春尽日,闭门隐几坐烧香。门外橘花犹的皪,墙头荔子已斓斑。树暗草深人静处,卷帘欹枕卧看山。

白头萧然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四年闰二月甲辰,章惇重提旧说,以为苏轼、范祖禹、刘安世虽谪岭南,责尚未足,于是有再贬之命:范祖禹徙宾州,刘安世徙高州,苏轼则被摈海外,责授琼州别驾,移昌化军安置。

四月十七日,诰命颁到惠州。惠守方子容以非常沉重的心情,亲将诰命送交苏轼。

四月十九日,苏轼留家属在惠州,带了苏过动身走了。到博罗县,县令林抃来送

自此,发新会,过新州。五月,溯江而上,到得梧州。听说苏辙去雷,目下还在藤州,相距不过二百五十里,苏轼立即以诗代柬,派急足送去,要他在藤州稍待,自己赶路前往。

苏辙得讯,即从藤州折向梧州的路上,迎候乃兄。兄弟执手相见,诚如《栾城诗》说:“今年各南迁,百事付诸子。谁言瘴雾中,乃有相逢喜!”这两兄弟自元祐八年九月东府一别,距今又将四年未见

自五月十一日到藤州,兄弟同行,同卧起于水程山驿间者二十余日。

六月初五,兄弟同至雷州。雷守张逢、海康令陈谔带同本州官吏衙前迎接,招待他们在监司行衙暂住,次日又设筵款待。

初八就又启程。自雷至琼,途程四百里,苏辙亲自送别于海滨,张逢也派了专差相送。

苏轼于六月十一日自雷州徐闻县渡海,登岸的地点为今海南的北部大港——海口市,当时的琼州府治。

七月初二,到了昌化军贬所。昌化,古儋耳城,唐改昌化郡;宋熙宁六年,废为昌化军,治宜伦县。

张中,开封人,熙宁初年的进士,曾在明州(浙江宁波)做过象山县尉之类的地方官,浮沉小吏,仕途甚不得意,现在又被派到这人人视为畏途的南蛮荒岛上来,料不到却与苏轼这样的人物相遇。

张中对这老人,执礼甚恭,与苏过则成了莫逆的朋友。《观棋》诗

元符元年()七月,再诏范祖禹徙化州(即今广东化州市),刘安世徙梅州(即今广东梅州市),苏辙徙循州(东江上游、惠州之东北)

祖禹于同年十月十日死于贬所,年仅五十八岁。

第一个跨海来访者,则是四海为家的吴复古

曾为东坡雪堂寓客的巢谷,直至元符三年()八月,苏轼自廉移永,才知道巢谷途中病亡的事故。

己卯上元,余在儋州,有老书生数人来过曰:“良月嘉夜,先生能一出乎?”予欣然从之。步西城,入僧舍,历小巷,民夷杂揉,屠沽纷然。归舍,已三鼓矣。舍中掩关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走海者未必得大鱼也。

《纵笔》三首: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萧散满霜风。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饱萧条半月无。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

他又收了一两个学生,一是本地琼山人姜唐佐

元符二年()

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减字木兰花·立春》

元符二年,岁又将尽,苏轼无聊益甚,夜间做了一个梦。梦中登惠州之合江楼,月色如水,韩魏公(琦)跨鹤来,对他说:“奉命管领天上重要曹事,故来相报,你不久就可以回中原去了。”

元符三年()庚辰正月初九,哲宗皇帝崩逝,年只二十五岁。上年九月,刘妃生子茂,遂得正位中宫,被立为后。但这皇子生后两三月间即告夭觞。越年,帝崩。

端王,哲宗之弟,神宗第十一子,是即徽宗。

徽宗即位,大赦天下。封章惇为申国公,以韩忠彦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清臣为门下侍郎,黄履尚书右丞,蒋之奇同知枢密院事。

叙复元祐臣僚:范纯仁、刘奉世、吕希纯、吴安诗、韩川等,并任分司;吕希哲希绩兄弟、吕陶等并给宫观;苏轼徙廉州,苏辙徙岳州,刘安世徙衡州;王古、杨畏、晁补之、张耒等并与知州;黄庭坚、贾易等并与监当官的差遣。秦观奉命放还,准备径还衡州,所以苏轼给他信中有“果行,冲冒慎重”的叮咛,不幸他后来竟以跋涉长途,中暑死于道路。

元符三年()四月丁巳(二十一日)诏范纯仁等复宫观,苏轼等徙内郡。五月,告下儋州,苏轼以琼州别驾、廉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轼进上谢表:使命远临,初闻丧胆。诏词温厚,亟返惊魂。拜望阙庭,喜溢颜面。否极泰遇,虽物理之常然;昔弃今收,岂罪余之敢望。……

苏辙告授濠州团练副使、岳州居住,即自浈阳峡上溯韶州,度岭,由章贡出九江而赴武昌。苏轼赴廉,兄弟二人,不得越境相会。本来可能是一个最后见面的机会,格于法令,终未能得。

谪居海南三年,作《峻灵王庙碑》西向而辞。

六月,将离昌化,向符、黎诸家辞行。见到黎民表时,为他写了一首别诗: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

六月二十日登舟,是夜渡海。写成一诗: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二十一日登递角场,作《伏波庙祀事碑铭》

在雷州逗留了四五天,师弟二人谈了个痛快。秦观。

但是,苏门四学士中,也只秦观能见上一面。黄庭坚徙戎州时,已起复为监鄂州税,不赴,往游苏轼的故乡眉山去了;张耒先已起复为黄州判官,时方移知衮州;晁补之本在监信州酒税,现已召还,迁官吏部郎中兼国史院编修:这几个人都散在四方,不能与老师再见一面。

七月初四那天,平安到了廉州合浦。

大赦中,苏氏兄弟均蒙恩泽。苏辙先已内迁岳州,由江西九行抵武昌时,途中奉到诰授太中大夫、提举凤翔府上清太平宫,外州军任便居住的诏命。既蒙“任便居住”,他就折回许昌,回家去了。

苏轼于七月初四到廉州合浦,八月二十四日奉到诏告,迁舒州团练副使、量移永州。

至八月二十九日,苏轼偕儿子过离开廉州。

少游本在雷州,自蒙放还,不顾酷热天气,冒暑攒程,行至广西容县,逗留了好多天,饮酒赋诗,一如平日。容守还拨了两个士兵帮他搬运行李,同去衡州。时正铄石流金的酷热时候,冒暑奔波,终于在路上中了暑,病困藤州旅次,至八月十二日,死于江亭上。

范祖禹次子范温是秦观的女婿

《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高山流水之悲,千载而下,令人腹痛。”

九月十七日,苏轼到了梧州

二十四日过康州,游三洲岩。

九月之杪,苏轼行抵广州。

岭南三监司——转运使兼代广州经略使程怀立、提刑使王进叔、提举广东常平孙鼛都出来款待。

程怀立是地主,出面邀请苏轼宴会于广州城西北之净慧寺,三监司皆到。

净慧寺是广州一大名胜。寺中有九级浮屠,八棱飞檐,高二十七丈。萧梁大同三年()敕建,本名宝庄严寺,后改净慧禅寺,俗称花塔寺。端拱元年()开始重建,寺中供奉六祖慧能铜像;殿前有六棵大榕树,饭后,苏轼憩于六榕之荫,徇寺僧之请,为题“六榕”二字,后有“眉山轼题并书”一款,制成匾榜,悬诸寺门,从此大家都称之为“六榕寺”,净慧这个原名,反而完全湮没,几乎无人知道了。

广州是南海的一大都会,又是当时海舶胡贾通商丛集的码头,不但富饶,而且奢靡。三司衙门,常有宴会,席间,各出所藏书画文物来共同观赏,研讨鉴别,苏轼更是逃不了徇人要求题诗写跋,现在集中尚存《跋王进叔所藏画五首》《韦偃牧马图》诗、《王太尉峡中诗刻跋》《唐咸通湖州刺史牒跋》《石延年诗笔跋》《书进叔所藏琴》等篇,皆是应酬文字。

舟抵清远峡,几个新旧交识如吴复古、广州天庆观的何道士、罗浮宝积寺的昙颍和尚、惠州的海会禅师等人,都从广州一路追来,祖饯于清远峡的广庆寺。

英州(广东英德)苏轼为作四言诗一篇,所谓“天壤之间,水居其多。人之往来,如鹈在河”

元符三年()十二月初七,途经蒙里,惠州河源县令冯祖仁来迎,时方在籍守制,可以陪他同行赴韶。韶州太守狄咸、通判李公寅、曲江县令陈公密延入行馆,设宴款接。

腊八节那天夜里,苏轼梦见老朋友苏坚,手上捧了一具“乳香婴儿”来给他看。醒来一想,从前赴惠州时,曾在九江与伯固邂逅,先亦有梦,这次梦见的乳香婴儿,是“南华赐物”,莫非与伯固又将于南华相会吗?

次日,果得苏坚来书,说在南华寺等他,已经好几天了。心灵真有感应,所以形之于梦,苏轼为之感叹不已,先寄一诗:

扁舟震泽定何时,满眼庐山觉又非。春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水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看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生何处是真依。

抵韶州后,即与李公寅、冯祖仁同往曹溪,在南华寺里与苏坚、南华的住持明辩法师共会于谈妙斋中。

在南华寺里,作《追和沈辽〈赠南华〉诗》,亦是此意。如言:

善哉彼上人(指明辩),了知明镜台。欢然不我厌,肯致远公杯。莞尔无心云,胡为出岫来。一堂安寂灭,卒岁扃苍苔。

曲江县令陈公密邀宴于其自宅,出侍儿素娘歌《紫玉箫曲》侑酒,老人醉眼看花,为赋《鹧鸪天》词:

笑捻红牙亸翠翘,扬州十里最妖娆。夜来绮席亲曾见,撮得精神滴滴娇。娇后眼,舞时腰,刘郎几度欲魂销。明朝酒醒知何处,肠断云间紫玉箫。

建中靖国之元年正月初四,苏轼一家即又匆匆离开南雄,改从陆行,度大庾岭北归。

苏轼作《赠岭上梅》诗,豪气依然不减当年:

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初五日,上了岭巅,重游山崖缺口处的龙泉寺。七年前南迁之初,过岭时题诗此寺钟上,如今手自重摩,无限感慨。

建中靖国元年()元宵节前两三天,苏轼一家人都到了虔州。

苏轼生于宋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卯时,干支是丙子、辛丑、癸亥、乙卯,

建中靖国元年之正月十四日,先已手书还政的向太后,忽崩于慈政殿。她是宋代三贤后之一,惜乎得年只有五十六岁。

轼一家人便于三月二十四、二十五日间,与刘器之同发虔州,他们在此羁留已七十余日。

苏轼将离虔州,有《次韵江晦叔二首》之作,其一云:

钟鼓江南岸,归来梦自惊。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雨已倾盆落,诗仍翻水成。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

建中靖国元年()四月,苏轼过豫章(江西南昌),停舟吴城山下,祷于顺济王庙。南昌太守叶祖洽问曰:

“世传端明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耶!”

苏轼答曰:“途中见章子厚(惇),我就回头了。”

九江天庆观道士胡洞微来南昌相迎,又再度邂逅刘安世,于是三人结伴同上庐山。重游栖贤寺、三峡桥,再至开先寺漱玉亭。苏轼前次来游,时在元丰七年()四月,至今建中靖国元年的四月,相距已经整整十七年了,作《与胡道师帖》,感叹不已:

再过庐阜,俯仰十九年。陵谷草木,皆失故态。栖贤、开先之胜,殆亡其半。幻景虚妄,理固当尔。独山中道友,契好如昔。道在世外,良非虚语。道师又不远数百里负笈相从。秉烛相对,恍如梦寐。秋声宿云,了然在吾目中。

游罢下山,往访世交刘羲仲(壮舆)于是是堂。

苏轼先已与程之元、钱世雄约于金山会晤,所以,趁这段时间,前往金山一行。

程、钱也都遵约到了,相与同登妙高台。

金山寺中,原先留有李公麟所绘苏轼画像,此时自题一诗于上: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既至仪真,泊船于东海亭下,苏轼一家人即以舟为家。

六月初一日,在仪真办西山书院的米芾,得到苏轼已至的消息,立刻赶到东园来求见。苏轼喜故人之至,头戴白?小冠,风度飘飘如仙,出来延见。

芾将自己珍藏的《太宗草圣帖》、晋《谢安帖》两帙,交给苏轼,求为作跋。

真州太守傅质邀同程之元设宴为苏饯行。宴罢,与之元同归,函招米芾也来参加舟中夜话。之元举赠纹银二百两,说是与之才、之邵兄弟三人所同馈,聊助资斧,苏轼不受。等他去后,作书寄弟说:“程德孺言弟出银二百星相借。兄度手下,尚未须如此,已辞之矣。德孺兄弟意极佳,感他!感他!数日热甚,舟中挥汗写此。……”

舟中热不能耐,入夜蒸郁更甚,苏轼无法成眠,每夜都坐在露天里过,以为“海外久无此热,殆不能堪。柳子厚所谓意象非中国人也”(《与米元章书》中语)。

六月初三的午夜,他就突然猛泻起来

次日,午睡方起,听说米芾冒着大热天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去,心里很感动,记以一诗:

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至六月十一日,病苦略减。十二日从仪真出发,渡江过镇江,润州太守王承议来迎,谢未登岸。至京口,外甥柳闳来,念及堂妹小二娘与堂妹婿柳仲远的先后丧亡,不禁大恸。

小二娘是苏涣的幼女,与轼、辙是同祖的嫡堂兄妹,嫁润州柳瑾(子玉)之子仲远。子玉是苏轼为杭州签判时的忘年交,情谊甚厚。

小二娘病逝于绍圣二年四月,其时仲远在做定州签判,小二娘亦随夫在任。“我归自南,宿草再易。哭堕其目,泉壤咫尺。”

(初恋?)

杭州做官期间,苏轼曾在镇江堂妹家中住了3个月,这一年,东坡37岁,小二娘35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此期间,苏东坡写了两首颇引人联想的诗,其中一首有“厌从年少追新赏,闲时宫花识旧香”两句,另一首则是:

羞归应为负花期,已是成荫结子时。

与物寡情怜我老,遣春无限赖君诗。

玉台不见朝酣酒,金缕犹歌空折枝。

从此年年定相见,欲师老圃问樊迟。

六月十五日,苏轼坐船循运河航赴常州。

七月十二那天,精神更好一点,有起床来写写字的兴趣,就为世雄写了一幅惠州所作的《江月五首》。第二天,又为在惠州时寄世雄的《小字桂酒颂》写了题跋。

自从初五日起,至十三日这一周间,苏轼病况日见轻减,精神恢复不少;但至十四日病情忽然转剧,夜发高烧;十五日热毒大作,停服一切药物,只以参苓汤代茶。《与钱济明书》云:

某一夜发热,不可言。齿间出血如蚯蚓者无数,迨晓乃止,困惫之甚。细察疾状,专是热毒,根源不浅,当专用清凉药,已令用人参、茯苓、麦门冬三味煮浓汁,渴即少啜之,余药皆罢也。庄生闻在宥天下,未闻治天下也。三物可谓在宥矣。如此而不愈,则天也,非吾过矣。

至二十一日,自觉稍有生气,命迨、过二子来扶他起床,试行数步。

二十三日,睡醒过来,看到径山寺长老维琳的名刺,知他冒暑远来探病,惊叹久之,备书邀他晚上来对榻卧谈:

某卧病五十日,日以增剧,已颓然待尽矣。两日始微有生意,亦未可必也。适睡觉,忽见刺字,惊叹久之。暑毒如此,岂耆年者出山旅次时耶!不审比来眠食何似?某扶行不过数步,亦不能久坐,老师能相对卧谈少顷否?晚凉更一访。惫甚。

二十五日疾革,又手书与维琳道别:

某岭海万里不死,而归宿田里,遂有不起之忧,岂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细故尔,无足道者。惟为佛为法为众生自重。

二十六日,维琳来对苏轼说偈曰:

扁舟驾兰陵,目换旧风物。君家有天人,雌雄维摩诘。我口答文殊,千里来问疾。若以偈相答,露柱皆笑出。2

苏轼神志清明,口答一偈:

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能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

维琳不懂“神咒”的典故,苏轼说话似已不甚利落,故索笔书曰:“昔鸠摩罗什病急,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诵以免难,不及事而终,后二日属纩。”这三十一字,是苏轼一生中的绝笔。

二十七日,病况更加恶化,上体热燥,下身寒冷,时有气息不支的现象。

二十八日,临危,听觉先失,然而神明丝毫不乱。维琳在他耳边大声道:

“端明勿忘西方。”

“西方不是没有,但个里着力不得。”苏轼回答。钱世雄在旁,也凑近耳畔大声道:

“至此更须着力。”

苏轼答曰:“着力即差。”

世雄还要再问:“端明平生学佛,此日如何?”

轼曰:“此语亦不受。”

迈趋前问后事,不答。

苏轼遂此湛然而逝。时为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

三子——迈、迨、过;六孙——大房的箪(楚老)、符(仲虎),二房的箕、筌、筹(其中一个乳名叫普儿,一个叫淮德),三房当时还只有一子,曰籥,都在寝前送终,承衾痛哭,遵礼盛敛。

明年,改元崇宁,闰六月二十日葬于汝州郏城县钓台乡上瑞里嵩阳之峨眉山,即今河南省之郏县。

苏辙遵遗命撰墓志铭。

苏轼最后的仕历是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谪后,复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墓志说:“公自元祐以来,未尝以岁课乞迁,故官止于此。”勋上轻车都尉,封武功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

著作有《易传》九卷、《书传》十三卷、《论语说》五卷,《东坡集》四十卷、《后集》二十卷,《奏议》十五卷、《内制》十卷、《外制》三卷,《和陶诗》四卷。

苏轼,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卯时,生于蜀之眉州眉山县城南纱縠行。苏轼于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年8月24日)在常州(今属江苏)逝世

苏澈,宋仁宗宝元二年己卯(),洵三十一岁,二月二十日。

政和二年(年)九月,以太中大夫职致仕。十月三日(10月25日),苏辙逝世,享年七十四岁。

苏轼的任官年表:公元中国纪年官职嘉佑六年大理评事,凤翔府判官治平二年在京判登闻股院治平三年在京直史馆熙宁二年在京直史馆判官告院熙宁三年在京任监官告院熙宁四年在京任监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以太常博士直史馆通判杭州熙宁八年密州太守熙宁十年徐州太守元丰二年湖州太守元丰三年贬黄州团练副使元丰七年谪移汝州团练副使元丰八年任朝奉郎,知登州,在京任礼部郎中元佑元年在京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元佑二年在京为翰林学士,复任侍读学士元佑三年在京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权知礼部贡举元佑四年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元佑七年吏部尚书以龙图阁学士知颍州以龙图阁学士知扬州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任礼部尚书以兵部尚书、龙图阁学士除兼侍读元佑八年以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知定州元佑九年贬宁远军节度使,惠州安置绍圣四年贬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元符三年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复任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

简要苏轼年谱

宋仁宗景佑三年丙子()一岁苏轼生于四川眉山县城纱谷行。时为十二月十九日,依公历推算,是年1月8日。

庆历二年壬午()七岁开始读书。知欧阳修、梅尧臣文名。

庆历三年癸未()八岁入小学,师为天观道士张易简。

庆历五年乙酉()十岁听母程氏讲授《汉书·范滂传》,奋发有当世志。

至和元年田午 ()十九岁娶四川青神县进士王方之女王弗为妻。至和二年乙未 ()二十岁到成都,谒张方平。张待以国士。嘉佑元年丙申()二十一岁与弟辙随父赴汴京(今河南开封)应试。嘉佑二年丁酉 ()二十二岁春,与弟辙应试礼部,兄弟同科进士及第。深受欧阳修赞赏,谓“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是时苏氏父子三人名震京师。四月,母程氏卒于眉山,奔丧归里。嘉佑四年己亥 ()二十四岁与弟辙及父洵再赴汴京,途中所作诗文为《南行集》。是年长子苏迈生。嘉佑五年庚子 ()二十五岁至京。授河南福昌县主簿,弟辙渑池县主簿,俱未赴任。嘉佑六年辛丑 ()二十六岁参加制科考试,中第三列三等。除大理评事,凤翔府签判。十一月与弟辙别于郑州,作《和子由渑池怀旧》。十二月到任。嘉佑七年壬寅 ()二十七岁在凤翔。春,赴宝鸡、虢、郿、盩屋四县减决囚犯。嘉佑八年癸卯 ()二十八岁在凤翔。始识陈慥。慥为新任凤翔知府陈希亮第四子。英宗治平元年甲辰 ()二十九岁在凤翔。与文同订交于歧下。同字与可,善画竹。十二月罢凤翔任,赴长安,游骊山。治平二年乙巳 ()三十岁正月还朝。判登闻鼓院,直史馆。五月,妻王弗卒于京师。治平三年丙午 ()三十一岁在京师。四月,父苏洵卒。治平四年丁未 ()三十二岁与弟辙护父丧返川。神宗熙宁元年戊申 ()三十三岁十月,续娶王弗堂妹、王介幼女王闰之为妻。冬,与弟辙携家赴汴京,途中在长安度岁。熙宁二年己酉()三十四岁二月还朝,在京任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是年王安石始行新法。熙宁三年庚戌()三十五岁在京师。弟辙以议新法忤王安石,自三司条例司属官出为陈州学官。第二子苏迨生。熙宁四年辛亥()三十六岁春间,自判官告院改权开封府推官。上书神宗,论朝政得失,忤王安石。四月奉命通判杭州。七月出京,赴阵州见苏辙,初识张耒。九月与弟辙赴颍州谒欧阳修。十一月到杭州任。作《游金山寺》、《腊日游孤山访惠勤惠思二僧》、《戏子由》等诗。熙宁五年壬子()三十七岁在杭州。冬间,赴湖州相度堤岸利害,晤湖州太守孙觉。作《吴中田妇叹》、《山村五绝》等诗,反映民间疾苦,有所托讽。少子苏过生。熙宁六年癸丑 ()三十八岁在杭州,行部富阳、新城,始识晁补之。协助陈襄修复钱塘六井。在常州、润州赈饥。作《法惠寺横翠阁》、《饮湖上初晴后雨》、《山村五绝》等诗。熙宁七年甲寅 ()三十九岁在杭州。纳妾王朝云。行部至于潜,识诗僧参寥。十一月改知密州。是年郑侠上《流民图》,王安石罢相。熙宁八年乙卯 ()四十岁知密州。重葺超然台,作记。作《江城子.记梦》,悼念亡妻王弗。二月王安石复相。熙宁九年丙辰()四十一岁在密州。作《水调歌头.丙辰中秋》。十二月以祠部员外郎直史馆移知河中府,离密州。是年王安石再罢相,不复出。熙宁十年丁巳 ()四十二岁改知徐州。四月到任。七月河决澶渊,亲率军民防洪,徐州得以保全。作《河复》等诗。元丰元年戊午 ()四十三岁在徐州。建黄楼,重阳大会宾客。秦观来谒。与参寥游百步洪。作《九日黄楼作》、《百步洪》等诗。元丰二年己未 ()四十四岁三月改知湖州。四月到任。七月御史李定等交章弹劾所作诗文言涉讪谤,被逮。八月下御史台狱。十二月出狱,责授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元丰三年庚申 ()四十五岁二月到达黄州贬所,州守徐大受待之厚。初居定惠院,后迁城南临皋亭,筑南堂。作《梅花》等诗。元丰四年辛酉 ()四十六岁在黄州。躬耕东坡。陈师仲自杭州来书,告以编成《超然》、《黄楼》二集。撰《易传》、《论语说》成。元丰五年壬戌 ()四十七岁在黄州。筑“东坡雪堂”,自号东坡居士。两游赤壁,写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大江东去》。元丰六年癸亥 ()四十八岁在黄州。参寥来访。元丰七年甲子 ()四十九岁迁汝州团练副使。游庐山、石钟山。过金陵访王安石。年底到泗州,上表求常州居住。作《题西林壁》、《石钟山记》。元丰八年乙丑 ()五十岁得神宗诏旨,允许常州居住。六月自常州起知登州。十月到任才五日,被召还朝任礼部郎中,迁起居舍人。哲宗元佑元年丙寅 ()五十一岁在京师。自起居舍人升为输林学士,知制诰。对司马光尽废新法有所保留。是年王安石、司马光相继去世。元佑二年丁卯 ()五十二岁在京师。因政见不洽,四上札乞外任,不许。元佑三年戊辰()五十三岁在京师。因言遭新旧两党攻击,又连上札乞郡,仍不许。元佑四年己已 ()五十四岁在京师。连章请郡,三月以龙图阁学士充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事。五月过南,都谒张方平。七月到达杭州任所。时方旱饥,疏浚茅山、盐桥二河,以工代赈。元佑五年庚午 ()五十五岁在杭州。春夏间,疏浚西湖,建堤桥,即苏堤。秋,大雨,太湖泛滥,上疏请求救灾。作《赠刘景文》等诗。元佑六年辛未 ()五十六岁三月被召入京,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还京时绕道视察湖州、苏州水灾。八月出知颖州军州事。元佑七年壬申 ()五十七岁在颍州。春,疏浚颍州西湖。被命移知扬州军州事。八月以兵部尚书召还。十一月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守礼部尚书。元佑八年癸酉 ()五十八岁在京任端明殿学士,左朝奉郎、礼部尚书。八月,妻王闰之卒于京师。九月出知定州军州事。绍圣元年甲戌()五十九岁在定州。四月以讽斥先朝罪名贬知英州。未至贬所,八月再贬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不得签署公事。十月二日到达贬所,时詹范守惠州。苏迈、苏迨归宜典,苏过与朝云同行。绍圣二年乙亥 ()六十岁在惠州。作《荔支叹》等诗。绍圣三年丙子 ()六十一岁在惠州。买白鹤观地筑屋。助修惠州东西二桥。七月,朝云病故。作《悼朝云》等诗。绍圣四年丁丑 ()六十二岁在惠州。白鹤峰新居落成。子苏迈来惠探望。四月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属今海南岛)安置。五月遇弟辙于藤州。六月渡海。七月抵贬所,儋守中待之甚恭。元符元年戊寅 ()六十三岁在儋州。被逐出官屋,在城南桄榔林下买地筑屋,名曰桄榔庵。潮州人吴子野渡海从苏轼学。元符二年己卯 ()六十四岁在儋州。琼州进士姜唐佐从苏轼学。从惠州至儋州,除继续修改《易传》、《论语》外,又作《书传》十二卷。着《志林》,未完稿。元符三年庚辰 ()六十五岁在儋州。五月量移廉州。施改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安置。行至英州,得旨奉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年底越南岭归。徽宗建中靖国元年辛巳 ()六十六岁正月抵虔州。五月至真州,作《自题金山画像》诗。暴病,止于常州。六月上表请老,以本官致仕。七月二十八日卒。崇宁元年壬午 ()六月,葬于汝州郏城钓台乡上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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